1971年美國國安顧問季辛吉秘密訪問中國以降,未曾有一次美中高階外交官員在公開場合中,以幾近對罵、違背外交禮節的火爆姿態,針鋒相對。直到2021年3月18日。
在美中阿拉斯加會談的開幕式上,中國高階外交官楊潔篪火力全開,以超出規定發言的時間,指著美國痛批,對中國「居高臨下」,「中國已非當年的中國」;美國也不顧情面,把原本要離開的記者留下來,一同「見證」美國對中國的激烈反擊。
即便在美中關係最為緊張的川普時期,也不曾出現這樣的畫面。當初被視為「習近平老朋友」的拜登所領導的政府團隊,為何會和中國關係走到如此緊繃?究竟是怎樣的國內情緒支撐著中國外交官,敢大聲在全球舞台上,公開和美國叫陣?
圖片來源:美聯社/達志影像
拜登政府以行動走出金德伯格陷阱
川普政府時期的美中關係,是走在一條崎嶇坎坷,動盪不穩的道路上。從最初的好言好語,到可能陷入軍事衝突的風險,轉折之鉅,前所未有;在一切向錢看的大目標下,身為老大的美國也和小弟(盟友)關係處得不睦;甚至還威脅退出一手打造的國際組織。
看在民主黨外交菁英的眼裡,川普的外交表現簡直是「離經叛道」。民主黨認為,川普政府正把美國推入「修昔底得」和「金德柏格」的雙陷阱中。對於「修昔底得陷阱」,外界傳言已久,在此不贅述;反而是「金德柏格陷阱」較少為人所提。
所謂的「金德柏格陷阱」意旨,1930年代的災難起源於美國取代英國成為全球最大強權,但美國又未能發揮英國提供全球公共財的功能。民主黨認為,川普的外交戰略是採取以鄰為壑政策,寧可犧牲和其他國家的關係(含盟邦),不願提供公共財,並走向零和式國際主義路線。
哈佛大學教授奈伊認為,為了在21世紀避免重陷1930年代那樣的災難,世界體系中仍需有一個提供「全球公共財」的強國。
美國必須、也仍舊是那個唯一能提供公共財的大國。拜登政府上台後,在外交政策上,最為關注的是:如何重建美國在國際的領導地位、修復和盟邦的關係、恢復在國際組織的主導權,這關係著美國在世界上的大國信譽與地位。
當前,「厭惡中國」已是共和、民主兩黨,及美國社會的共識。根據近期美國國內幾份民調顯示,美國人民對中國的反感比例高達70%以上;認為中國是敵人的也高達45%,是1972年美中關係正常化以來,前所未有的惡劣情況。
但與川普不同的是,拜登不樂見美中的競爭瀕臨失控、爆發軍事衝突。民主黨認知到,中國隨著國力強盛,勢力擴張,美中兩強正產生結構性轉變,在貿易與科技戰、網路安全、台灣與南海、人權議題(如新疆和香港)上處在完全的競爭關係;但另方面,在利益重疊的議題如氣候變遷、防止核擴散以及全球健康安全上,美中兩國仍有合作的空間。
從阿拉斯加會談後雙方的發言來看,這樣結構格局並未改變且更為固化。美國透過「先盟友、後中國」、「民主自由為先,經貿利益為輔」的具體行動告訴世界,「華盛頓不會犧牲和盟友的關係,換取和中國的和解」;美國仍是那個可受信賴、積極恢復國際威信、堅信固有價值和原則的老大。更重要地,美國信守承諾,言行一致;那個願意提供全球公共財、承擔責任的美國「回來了」。
當中國勇於平視世界時
但看在中國的眼裡,這種美國霸權及其建立的國際秩序已無法滿足於當今中國的國力和新國際地位。更甚者,中國認為,美國利用強大的軍事、經濟實力施壓其他國家,及濫用國家安全名義威脅國際貿易的未來發展。對於一個14兆美元經濟總量的中國而言,是一個無法忍受的民族恥辱。
經濟總量約占美國GDP七成的現實、肅清國內政敵和解決貧窮的豐功偉業,賦予了中共高層更厚實的自信。在今年的中國全國兩會中,習近平參加全國政協聯組會議時說,「70後」的中國人如今走出去看世界之前,「中國已經可以平視這個世界了」。未來(可能數年後),中國一旦把美國比下去,中國人民會更有底氣。
這種民族信心在上行下效的催化下,讓楊潔篪在這次阿拉斯加展現咄咄逼人的態度:他透過行動和話語權告訴中國人民,中國能夠無畏地「平視」美國。而外界把這種自豪(又自大)的態度視為「戰狼外交」的絕佳體現。
依循毛澤東「在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的戰略思想,中國認為,拜登政府不像是喜怒無常、難以估測的川普,是一個穩定、具有高度可預測性的政府團隊。北京似乎充滿信心,(比起川普時代)可掌握美中關係的脈動。畢竟,美國在特定議題上,如阿拉斯加會談所提及的伊朗、阿富汗、北韓、氣候變遷等,需要中國的合作和協助才能交出成績單。
作為一個極權政體,中共是一個崇尚「力量勝於一切」的現實主義政黨。因此,當前中共設定的優先工作,就是「辦好自己的事」,爭取強化自身力量的時間。戰略上,和美國維持「冷和」,讓美中兩國不淪落到激烈的軍事衝突,把握發展機遇期,10年後的經濟總量能和美國一較高下(中國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報告稱,中國經濟規模將在2027年超過歐盟,在2032年超過美國)。
戰術上,持續和美國在各個領域上進行纏鬥,透過資源、金錢和疫苗外交,在全球各區域和國際組織上攻城掠地,建立權力影響範圍,以力量「調整」國際環境和制度,以符合中國國力與國際地位。如同今年中國國務院工作報告所提的「積極發展全球夥伴關係,推動構建新型國際關係」。
中國的平視外交將激化西方世界的危機感
但對主導全球秩序和普世價值數百年的西方世界而言,中國「平視外交」的雄心壯志是一種威脅和挑戰。西方世界認為,中國既無能力提供像美國一樣的全球公共財,也無法承擔起霸權真正的責任。尤其在楊潔篪的張牙舞爪後,不只激發西方世界的反彈和危機感,恐怕也會進一步強化美歐的戰略合作,完全無助於中國的國際形象和外交處境。
3月17日,歐盟各國大使不顧數月前達成的《中歐投資協定》而一致同意,為了新疆人權議題,對中國四名官員和一個實體進行制裁。這是歐洲自「天安門事件」以來首次對中國制裁,這絕對可視為中國外交的一大挫敗與警訊。
在可見的未來,亟欲恢復國際威信的美國除了改善和團結盟友關係外,應會積極和盟邦合作,展現世界霸主應有的姿態,搶回國際組織的主導權,不讓中國的影響力透過國際組織,傷害以美國為主的西方世界權益,這或許也將會是美中兩國刀光劍影的另一個新戰場。
作者為政治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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