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行軍蟲的成熟幼蟲以生長點為主要危害部位,多數時間會躲在芽點附近。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WIKI
我們上個月才談論過「如何防止秋行軍蟲入侵」、「如何鑑識秋行軍蟲」,以及「如何推測入侵潛力」,結果6月8日,防疫人員就在苗栗縣飛牛牧場的青割玉米,發現疑似秋行軍蟲的幼蟲。
防檢局當天立即派員會同農業試驗所、苗栗區農業改良場及苗栗縣政府前往現勘。在獲取檢體以後,經過我的研究室進行形態鑑定,加上文化大學森林暨自然保育學系謝佳宏助理教授的分子鑑定後,結果確定為秋行軍蟲。防檢局立即依《植物防疫檢疫法》啟動緊急防疫措施,以避免其擴散蔓延。
根據防檢局所發布之新聞稿,飛牛牧場青割玉米的栽培區已立即依《植物防疫檢疫法》劃定疫區,並將受害田區作物全數鏟除銷毀。可用的防治用藥包括賜諾特、諾伐隆、氟大滅、剋安勃、護賽寧、依芬寧、硫敵克、蘇力菌等共11種產品。防檢局在8日赴現場會勘時,已懸掛秋行軍蟲性費洛蒙誘蟲器誘殺雄蟲。
此外,防檢局已強化邊境檢疫措施及巡察工作,並自6月3日起,於離島與臺灣本島重要寄主作物產區以及各港口機場,布設500個性費洛蒙偵察點,另亦請農業試驗改良場所及各地方政府,至該害蟲寄主產區目視巡察。
目前防檢局已隨即成立「秋行軍蟲災害緊急應變小組」、各縣市農業局(處)亦成立「監控處理小組」,以利執行災害預報、警報消息、災情蒐集及通報等有關事項。
雖然防檢局已經在6月10日開過記者會向社會大眾告知疫情,然而我認為還有必要針對社會大眾,尤其是同溫層不在農業體系中的民眾,說明我們在面對一個新興有害生物入侵時,應留意什麼樣的科學、教育、防治與媒體傳播議題。
秋行軍蟲是怎麼來的?哪裡來的?
6月10日,有不少媒體在防檢局召開記者會之前就直接以「被風吹來」下標。
根據謝佳宏教授的分析1顯示,飛牛牧場的樣本與墨西哥、中國、祕魯、宏都拉斯、聖多美及普林西比、肯亞、巴西、美國、加拿大、烏干達的樣本具有共祖,而根據「细胞色素c氧化酶次單元1」(cytochrome c oxidase subunit 1,COI)部分序列的比較結果顯示,飛牛牧場的樣本與中國樣本最為近似。這樣的結果是否就能支持「在台灣發現的秋行軍蟲來自中國」的說法?
根據目前的資訊顯示,秋行軍蟲首次在雲南被發現(這不表示秋行軍蟲首次入侵中國的地點就是雲南);然而根據已經上傳到GenBank上的DNA序列顯示,整個中南半島與馬來半島這些有玉米栽培的地區,並沒有任何通報紀錄。
這並不表示這些地區沒有秋行軍蟲,而是因為這些地區的有害生物分類鑑定與通報體系並不發達,所以在資訊缺乏的狀況下,我們只能暫時接受「台灣與中國的秋行軍蟲樣本最為接近」的結果,但這不意味著中國會是唯一的來源地區。
由於這類新興有害生物經常能夠以少量個體拓殖到新的地區,並快速產生大量的個體,因此我們很難使用族群遺傳方法,偵測這類在短時間建立超大族群規模的生物真正來源與傳播方式,因為生物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產生容易被偵測的遺傳差異。
也就是說,瞎猜台灣的秋行軍蟲究竟是被風吹來,還是隨著未檢疫植物進入,或者隨著貨櫃與航空器偶然進入台灣,都是無濟於事的。因為首次發現地點不等於首次入侵地點,而族群遺傳方法碰到不齊全的全球與地區性資料庫,也難以準確告知入侵來源,並支持入侵管道的說法。
那麼除了快速鑑定,我們還需要什麼樣的科學研究呢?抗藥性檢測、寄主植物偏好檢測、潛在拓殖熱點預測、費洛蒙誘餌誘殺效果、族群遺傳、與近似物種之競爭與棲位分割,以及重啟農業地帶的有害生物普查等等,可能都是亟需進行,並與防治及監測策略密切配合的。
如何有效宣導與教育?
我想如果人際關係中無人務農,那麼一般民眾會接收「農業有害生物防疫資訊」的場合只有三個:一是機場,二是平面與電子媒體,三是Facebook。
許多民眾應該都知道「返國時不得攜帶生鮮蔬果」的規定,所以我想這樣的訊息已經觸及了「有出過國」的民眾。電子與平面媒體花在這方面資訊的時間顯然是很有限的,除非有人特別關心還追了《有話好說》之類的政論節目,要不然幾十秒的新聞資訊,也很難讓民眾獲得新知與行動建議。那麼Facebook呢?在Facebook上轉發與點個讚以後,究竟對防疫工作有什麼幫助?
台灣的農業文宣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趨向保守,也有點與公眾認知脫節,所以製作出來的文宣品通常很難引起公眾的興趣,也未必能夠促進專業領域工作者的認知。也就是說,如果只是生產出一份受眾不明的解說摺頁,把圖檔丟上Facebook,其實無法產生預期的效應。
事實上一般民眾沒事不會接觸到未加工的農作物,也不會進入農業生產環境,所以如果政府單位持續使用舊式思維製作「解說摺頁」,內容包含一堆造成閱讀障礙的資訊細節與專業術語,加上沒有說明效果的圖片,那麼這樣的解說摺頁,就無助於一般民眾的理解與行動。
為了面對這次秋行軍蟲的疫情,防檢局已經在6月3日釋出針對農民的宣導摺頁,也在6月10日釋出記者會的直播畫面,以及有關防治方法的簡要文宣,這樣的行動效率是非常值得稱許的。
但是一般不務農民眾最需要知道的資訊,可能未必是防治用的藥劑,而是「如何避免攜帶與郵寄未經檢疫生鮮蔬果與植物產品入境」、「一種新興害蟲的入侵與一般人生活的直接與間接關聯」、還有「行政、科學與教育單位的策略與成效」。
目前的防治與偵測重點擺在較大面積的農業生產地帶,而防治與偵測人員也多屬農業體系。然而玉米是屬於「只要有心就能種一片」的作物。所以許多散播在平地、淺山與中海拔山區的私有地、租用地的自家農園、有機農園、甚至是各級學校的菜園,都可能成為防治上的漏網之魚。
因為這些地區與經營者有時會不認為自己與「慣行農法」或者「農業經營」有關,當「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只是隨便種種」、「被蟲咬爛也沒關係」、「高興怎麼種就怎麼種」的時候,防檢局的文宣與呼籲,就未必能夠深入這些地區。
因此,我高度建議防檢局應聯合農委會的相關部會進行會商,例如支持里山農業的林務局、主管牧草生產利用的畜牧處、主管糧食作物生產的農糧署,甚至是在近年涉及其週邊地區友善農業的國家公園、在其主管轄區內具有糧食作物栽培的觀光局,以及各縣市政府的遊憩區域,都應該要對此事保持關注,以免把行政資源與公眾的注意完全導向「農業地帶」,而忽視了非農業地帶的潛在風險。
媒體傳播能幫什麼忙?
雖然這次秋行軍蟲入侵事件中,有些媒體的標題稍嫌誇大與言過其實,然而比起數年前的狂犬病事件,我認為多數媒體還算是謹守原則,尊重專業,也不像非洲豬瘟或禽流感那類事件一般,只對「政治效應」有興趣。
我認為所有的媒體(尤其是地方版面記者與主管)還能協助的一件事,就是「對所謂新興蔬果的議題保持防疫敏銳度」。我們每每會在媒體上看到一些不明究理的媒體記者對著「沒見過的蔬果品種」大書特書,然而有心的媒體工作者遇到這類事件時,最應該請教的就是防檢局。
為什麼?因為根據《植物防疫檢疫法》,所有的植物引種都應該要通過防檢局的評估與核准,而媒體上經常出現未經防檢局許可的植物被引入栽培,還「蔚為美談」。這類未經評估而「被民眾自行攜入栽培」的蔬果,經常就是新興蟲害的來源。
如果大家不健忘,台灣的梨產業在過去,就是因為有民眾私自夾帶已受蟲害與病害感染的梨接穗,而引起重大的農業損失。因此,媒體記者在防檢疫議題上的敏銳度,的確是需要再加強的。
整體來說,我認為秋行軍蟲最後出現在台灣並不是太令人訝異的結果。然而,我們也不需要過度驚恐,甚至腦補行政單位的防疫能力。事實上台灣的作物生產環境、管理方式、農耕文化、田間管理制度、自然環境,都比較難促成如中國那樣驚人的損失。
如果我們真心希望能夠根除或控制這個新興害蟲,降低農損以及不必要的行政資源耗損,那麼促進跨部會合作、落實通報體系、配合防檢疫農業單位進行紮實的監測與防除,杜絕一般大眾私自攜帶蔬果,並提升媒體的議題敏銳度,就是一種辛苦但絕對必要的付出。
國立中山大學生物科學系副教授。專長為系統分類學、演化生態學、擬態生物學,以及野生動物貿易管理政策。關切教育、生態保育與環境政策、與社會公義事務。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