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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婉玲

我的野草莓十年回望

2008年11月,為抗議陳雲林來台沿途過當的警備與對抗爭者的行動,青年學生們在台北集會抗爭,隨後全臺各地紛紛有響應之集會抗爭。圖片來源:達志影像/美聯社


寫這篇時,我正從台北搭高鐵回台南。高鐵2007年通車,2008年的野草莓第一場全國串聯會議,我們就約在台中高鐵站,從台北、新竹、台中、嘉義、台南、高雄各場而來的夥伴在兩小時內的交通時間聚集、開會再解散,選擇台中,也是一種去台北中心的思考。那是一場開創各種新串聯模式的運動,除了高鐵,也包括網路直播及推特。


這篇不為懷舊,事實上,野草莓是帶給我巨大創傷的一場運動。一個從未真正涉入社會運動組織及運作,此前只有救過流浪動物,甚至大學是參加「國際經濟商管學生會」(AIESEC)的「外人」,在各種因緣際會下,竟然成了野草莓初期的深度參與者,運動期間承受的壓力與傷害,至今仍無法完全釋然。(當然,我可能也造成了其他參與者的壓力與傷害,是我至今仍未能理解的。)我也不打算討論這十年我如何從一個莫名其妙一腳踩進學生運動的人變成一個積極的社會運動工作者。只想從三個面向來簡短地談,我所感受到的,這十年整體的大環境如何被改變。



一、媒體與網路


如前所述,2008年時,是我們剛開始在廣場上實驗直播技術的時代,為了直播,現場得要有網路線、可以運作的各種電子器材(當然還要有煤油發電機才能有電),不像現在只要有一台手機人人隨時可直播。而當時《中國時報》剛剛賣給旺旺集團(2008/11/3成交),言論廣場尚未遭受強大壓力,於是有心的編輯仍可以刊登廣場上的學生文章,自由廣場似乎也有幾篇,整體而言媒體的自主性仍高。到了2012年反媒體壟斷運動,旺旺集團已經全面控制中時的報導內容,更進一步想併購中嘉網路以完成從內容產製到播送通路一條龍的模式。此舉引發公民社會激烈反抗,最後雖然擋下此一併購案。但往後幾年電子、平面媒體因商業利益為特定政治立場所控制的情況江河日下。


有人或許會說,相較於需要鉅資購入的媒體,網路是低進入門檻的資訊載具,資訊可以在上面自由的流動,但經歷此次公投及選舉後,相信大部分人都感受到,網路才是讓錯誤及虛假訊息得以快速流散的管道。此刻的網路與媒體環境,較之過去十年,顯得混亂駁雜而難以清理戰場,至今政府、執政黨甚至公民社會都無法提出有效的對應之道。


二、中國因素


2008年面對中國使節來訪時,學生所感受到的壓迫是馬政府所施加的,於是喊出的口號是「抗議行政濫權」、「行政院長下台,總統道歉」、「修改集遊法」等等。沒有一個是對著中國喊的,或許是當時還不能感受到中國的壓力是怎麼回事。但接下來幾年,隨著習近平掌握權力及馬政府政策不斷傾中,中國傾軋的樣態越來越明確,在2009簽訂的海峽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ECFA)架構下所提出的服務貿易協定及貨品貿易協定,引發了2013年開始長達半年以上的反服貿運動,最終匯流成318學運而改變了時局。


此時,我再次作為一個運動的參與者,深刻的感受到在這次運動中,台灣公民社會已開始辨識並描繪所謂「中國政府」的面孔。然而,雖然暫時擋住了某些雙邊協議的進程,雖然2016蔡英文總統上台,也表現出了明確的抗中姿態,但2018年的地方選舉結果讓人不得不悲觀的下個小結:台灣人民雖然不想被中國政府統治,但仍無法跳脫經濟只能依靠中國的想像──經濟要好,就是要靠中國。如果不能破解此一迷思,不論是當前的執政黨或公民社會恐都無法力挽狂瀾,畢竟,對中國而言,打台灣太麻煩了,用買的容易多了。


三、公民社會


2008年11月7日晚間,在行政院前被驅離而聚集到自由廣場的學生,除少數是此前即從事社會運動如樂生院抗爭或反核運動的夥伴外,大多數人都無跨校性的組織隸屬,即使是學校內異議性社團的學生也少有抗爭經驗,大家聚在一起才開始思考要怎麼在一起行動,低落的信任感也塑造了獨特的野草莓運動性格:「沒有人可以代表任何人。」在極其扁平化的組織中,決策不斷被無邊界的群眾推翻,運動進程與目標也不斷修正。

但之後十年,這群在廣場上曾相遇甚至彼此鬥爭過的人,開始不斷在各種場合重逢,大埔事件、反國光石化事件、華光社區、士林王家、反媒體壟斷、內政部佔領行動,還有許多我未能列盡的事件,跨校性的營隊、社團成立,透過這些場合一再練習,等到了2014年時,已經有一群人對於抗爭該如何操作顯得老練,318學運時期的內部動力問題早已與野草莓時期不同。


而學生帶起的政治運動風潮,總是比起單一議題的社會運動更能渲染一般人視聽,這些年運動的效應也外溢到不少其他議題,人們開始發現自己發聲就有機會改變事情,而反對黨也樂得成為各種聲音的載體(在還沒成為執政黨之前),於是這些年,不只政治議題,土地正義、勞動、原住民、婚姻平權各種進步議題都被寫入政治人物的講稿之中。


當反對黨成為執政黨之後,所有眼睛都睜睜的看著如何實現選前諾言,於是一次開了許多戰場,有些被罵做得不夠,有些被罵做得太粗糙,而2018年公投綁大選的結果,一次把這些年的議題榮景泡泡都戳破,進步公民們突然意識到原來「我跟台灣社會沒有共識」。


許多人到現在還不知道怎麼辦好,更多人對未來悲觀,但其實2008年在行政院靜坐那晚之前,我們沒人想到會迎來這樣一個狂飆的十年,誰又能鐵口直斷,接下來會是什麼樣的事件再次引動社會呢?議題團體已經在為下次可能的公投題目預作準備,如果你還沒想好未來可能長什麼樣子,也許先睜大眼看看現下身邊的政治長什麼樣子,剛剛變天的地方政治很可能就是下一波運動的發生所在。


結語


周奕成曾經寫過一段文字:


「你們不會在從事學生運動的時候,被稱作學運世代,因為那時候你們還不成為一個世代。


二十多歲你從事學生運動,那個時候你叫做學運份子。三十多歲以後你做了這些那些,她也做了這些那些,你們開始被看到、被記起,被稱做一個世代。」


他是對著野百合寫的。那野草莓,是一個世代了嗎?


有一群曾參與野草莓的朋友辦了一場十周年的討論會(2019/1/6),歡迎不論有沒有參與過的你,一起來聊聊。

作者為台灣史學徒,認為取徑歷史以叩問並尋思當下現實才能產生力道,目前的研究興趣是政治運動史及地方政治史。也親身投入各種社會運動、實踐及實驗,與台南一群年輕人共同創立台南新芽,試圖用各種方式,想像並打造台南及台灣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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