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一個在《封神演義》著名神祇,削骨還父,削肉還母,其叛逆的性格是家喻戶曉,展現對華人父權體制的抵抗力量。這樣的精神展現在二零一八年上檔的《紅盒子》紀錄片,導演楊力州,監製侯孝賢,歷時十年完成國內布袋戲重要藝師陳錫煌的個人生命史影像,內容厚實,發人深省。導演在片中引述哪吒故事,闡釋身為國寶大師李天祿(1910-1998)長子的陳錫煌面對巨大父親的身影,連續兩代有著招贅命運,同血緣卻異姓的遭遇。
二零一八年上檔的《紅盒子》紀錄片,導演楊力州,監製侯孝賢,歷時十年完成國內布袋戲重要藝師陳錫煌的個人生命史影像,內容厚實,發人深省。圖片來源:《紅盒子》臉書
觀眾對李天祿並不陌生,他曾參與好幾部電影演出,如一九九三年獲得法國坎城影展的《戲夢人生》即是敘述個人的前半生,歷經日本殖民與國民黨政府在臺灣的統治,辛苦傳承布袋戲,片中的台語對白至今仍是經典,不看字幕大概很難全部理解,現在年輕人很少人能夠說流利的台語,某種程度上是傳統布袋戲的危機。紀錄片中的陳錫煌訓練徒弟非常要求戲劇要台語口白,因為這樣才有味道,否則用華語講,像是早年黨國時代,壓制布袋戲,認為是落伍、低俗的,甚至要求演出反共抗俄的作品,荒謬的時代。再加上讓人憂心的是,導演指出目前台語困境,如同傳統布袋戲的命運一樣,正逐漸消逝中。
片名《紅盒子》是陳錫煌在表演時的必帶之物,裡頭供奉戲神田都元帥,這是他離開父親所創立的亦宛然掌中戲團,僅帶走的一個重要象徵器物(Symbolic thing)。導演說田都元帥是主角精神上的父親,我聯想這與哪吒故事的太乙真人角色,有異曲同工之妙,協助哪吒起死回生。
紀錄片將「紅盒子」的具體意象解釋成陳錫煌心中那個缺席的父親,另一方面英文片名的「Father」讓觀眾一目了然,頗具精神分析的佛洛伊德式(Freudian)意涵,換言之,那個很難被說出口卻始終壓在心底的秘密。或許就是老一輩不太懂得表達對子女的愛,相反地,用嚴厲語氣,沈默寡言來教育下一代,造成許多遺憾。我認為導演用這部片勇敢地讓陳錫煌對父親李天祿道出自己的真心話,透過鏡頭表達對親情的血濃於水,那句「爸爸做人很好」,非常不容易說出口。
傳承布袋戲的技藝是陳錫煌畢生心願,從臺灣到中國,再到海外演出,深受大家的好評與激賞。同時,他收了不少徒弟,包括外國學生。片中訪問洋人女弟子露西,她雖然語言不通,仍然努力學習布袋戲,包括縫製戲偶與動作操演,完全不輸臺灣徒弟,陳錫煌讚譽有加。由於紀錄片拍攝時間長達十年,觀眾可看到徒弟內心歷程經過沈澱以及面對現實,產生的無奈與堅強。
傳承布袋戲的技藝是陳錫煌畢生心願,從臺灣到中國,再到海外演出,深受大家的好評與激賞。同時,他收了不少徒弟,包括外國學生。圖片來源:總統府flickr
首先無奈的是,大環境對傳統布袋戲越來越艱困,政府單位挹注有限,或是法令限制和傳習資源缺乏,都趕不上老藝師的快速凋零。陳錫煌秉持能教多少算多少,他對啟聰學校的障礙學子也一樣教授,雖然他們無法學習台語口白,然而操作戲偶技術卻跟常人無異,只願這項藝術能流傳下去。
其次,堅強的部分,當陳錫煌的手足李傳燦(1945-2009)辭世,面對親人生離死別,對布袋戲的傳承仍要繼續,教導徒弟「師傅如同父親」要時時感念在心,承襲師志,發揚光大。
整體而言,紀錄片的基調是讓人感傷的,傳統布袋戲已經無法重回過去的風光時代,而被眾多娛樂所取代,以後可能進入博物館收藏,成為古董。可是陳錫煌不放棄的意志力,仍然發酵著,片中堪稱經典畫面的藝師匯演大集合,紀錄幾位已不在人世的國寶藝師,生前的精彩表演,他們是傳統藝術發展史的重要人物,觀者為這群人拍出永恆的掌聲。
最後導演請陳錫煌演一齣布袋戲作為結束,全劇沒有口白,這是當初在啟聰學校演的劇碼,大音希聲,完全看出掌中乾坤的功力,我想導演在拍這場戲,應該是熱淚盈眶的。末了簡單的謝謝,是陳錫煌內心由衷的感恩,有觀眾才有舞台,好的藝術不要讓它失傳,是這部紀錄片所要傳達的目標,吸引更多的人關心傳統布袋戲,用母語說出自己的故事,一起為保存文化技藝努力。
作者為天主教輔仁大學宗教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