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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黴菌、蕭凡鈞

東京醫大的女性入學障礙:歧視與背後叢生的荊棘

對女性的壓抑


8月2日的《讀賣新聞》踢爆東京醫科大學的醫學系入學考試爭議,2011年以後,相比男學生,女學生成績會遭受不公正的調整,由此控制女性通過率。在更早之前,該校才爆發針對個別考生的放水弊案,校長鈴木衛、理事長臼井正彥與政府官員佐野太達成利益交換,讓佐野太的公子走後門入學。也是如此,在檢調追查的過程中,才揭露一個牽連更廣的「潛規則」:日本醫界對女醫有意、無意之間的打壓。


東京醫大醫學系入學考試結果呈現「女性通過率低下」、「女性學生錄取名額極少」的現象。如今因為東京醫大對女性考生成績大動手腳的黑幕,我們才得以知道這個結果的來由。圖片來源:達志影像/美聯社


今年東京醫大共有2614名學生報考,錄取171人,通過率僅有6.5%,日本醫科入學的競爭激烈相比台灣不遑多讓。其中,男學生有1596人報考,錄取141人;女學生報考人數稍少,但亦有1018人之多,卻僅僅錄取30人。女學生在這份測驗的通過率(2.9%<8.8%)相較男學生可說遠遠「遜色」,若再把目光轉向錄取名額中女學生、男學生各自的佔比(17.5%與82.5%),當中呈現顯著的男多女少,更能感受到女性考生進入該校醫科就讀的艱困。


東京醫大醫學系入學考試結果呈現「女性通過率低下」、「女性學生錄取名額極少」的現象。不知道該說是幸運或是不幸,因為東京醫大對女性考生成績大動手腳的黑幕,我們才得以知道這個結果的來由。否則,也許我們在看到東京醫大的榜單,對著極低的女性通過率和錄取名額佔比,只能感歎女性在醫科就學的不易。甚至,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可以就此很快地得出女性本來就不適合讀醫科的粗率結論。事實上,就算在爆出黑箱調分的新聞之後,直至現在仍有護航東京醫大的聲音,認為控制女性入學比率是一種不得為之的「必要之惡」,此種論調恰好反映日本醫界存在已久的「一男抵三女」說法。


一男抵三女的固化


日本醫界所謂「一男抵三女」,指的是女醫師因為結婚或懷孕的離職情況,如此可能會導致原醫院的醫生人力吃緊,造成醫界有著男醫師比女醫師好用的既定印象。乍看之下,「一男抵三女」只是一個針對事實的描述,貼切地表示了男醫師在職場環境中相比女醫師更能穩定工作的性質。然而,如此說法真的可以作為一種顛撲不破的事實,甚至當作替東京醫大招生黑幕的開脫理由嗎?


毫無疑問,「一男抵三女」的說法當然是歧視。也許,最初它的確只是作為一種狀態的描述,或者是某種自認無傷大雅的玩笑話,然而它最終固化為強而有力的成見。圍繞於此,隨即衍生出醫界乃至社會各種對女性從醫先入為主的否定。OECD(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曾對旗下35個會員國執業女醫比例做出統計,日本以20.3%敬陪末座。


以這次東京醫大醫學系入學考試的調分策略為例,幾乎所有男考生都會獲得20分的加分(第三年重考只加10分、第四年以上重考不加分),所有女考生均沒有加分。換言之,女性欲進入該校醫科就讀,必須先克服20分落後的劣勢,醫科窄門對女性而言更加窄小。此外,在招生上抱持對女性的疑慮並非獨此一家,只是窗戶紙恰好破在東京醫大。除了少數女子大學,女性在絕大部分學校的醫學系中都是絕對弱勢,作為第一志願的東京大學醫學系女性僅佔錄取名額16%。「一男抵三女」在各個階段都轉化成為實質的排除行為,羅織一張阻撓女性參與醫界的大網。


網羅嚴密的歧視結構




圖片來源:自行繪製


很多時候,不乏會聽到類似的說法:只要夠優秀,什麼限制都不用在乎啦!這絕對是最糟糕的風涼話。因為這並非個人優秀不優秀的問題,而是一個群體遭到先入為主的標籤,導致機會受到打壓。


歧視的形成多半可以向上溯源到文化習慣中討論,也是如此,往往使人對此不以為意,無法想像歧視竟然這麼容易就成為一牆網羅緊密的結構。讓我們把目光放到日本女醫正在經受的困局,根源正是日本社會所在多有的陋習「女性婚後退回家庭,照顧家務與子女」。日本女醫在35歲的就業率便下滑至76%,造成醫界形成「一男抵三女」的職場歧視。業界對女性的不滿,向下蔓延至培訓醫生的大學醫學系,進而影響入學考試制度對女性的不友善。經過由上至下、來自兩個階層的有色眼鏡,女性從事醫職自然困難重重,使得人數難以突破一定比例。


若再進一步細究,作為根源的文化習慣「女性婚後退回家庭,照顧家務與子女」,其實也有一套盤根錯節的系統。已婚、有孕女性很可能退出職場的既成印象,讓諸多女性在職場僅受雇主安排在高替代性職位。相對地,這些女性也不大可能獲取較高的薪酬。最終,權衡比較之下,丈夫更有話語權讓薪酬較低的妻子退回家庭。如此循環周流,形成各行各業的普遍習慣,持續加強鞏固這樣的社會印象。


在這個細密的結構中,要追究哪些群體是加害者、哪些群體是受害者,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無心之間,人們往往就成為推動的幫兇,或者是化為一雙雙默許的眼眸,對於現狀無動於衷。一般而言,男性在其間時常會被視為得利者,然而持平來看,男性也無法逃脫此面歧視的天羅地網。在此結構下,職場更可能先決地將男性連同工作耐操、更能好好為公司效命畫上等號,忽視了男性對家務勞動、孩子照護的貢獻可能及參與意願。誠然,男性的確在之中享受到工作上的「得利」,也許在錄用上較不會受到家庭、婚姻問題的刁難;也許在職場環境中更被看重,擔負較為重要的工作。不過,一些重要的價值或者個人的主觀意願,也因此受到傷害與剝奪。


哀傷的是,我們不免聽到類似的抱怨:女性不耐操、女性都不願意加班、女性爽請產假之類云云。這些抱怨很大比重來自男性雇主、同事,上述發語可能反映某種「事實」,但這些抱怨並無助改善現狀,因為他們並沒有意識到後頭藏著對女性的阻撓,烏雲遮天蔽日。家務終究要有人來做、孩子終究要有人來照護,如果男性沒有意識到女性大多仍被期待是這些工作的第一選擇,職場上的這類抱怨仍會持續進行,永遠無法調和。因此,要突破這樣的衝突,必須幫助受侷限的群體去推開「玻璃天花板」。


要打破玻璃天花板,必須先看見它!


我們都很熟稔「玻璃天花板」的概念,指女性在職場或是團體中晉升高級職位或決策層的潛在障礙。它往往只與女性個人在公司的升遷聯繫在一起,實際上,日本女性投身醫界的不易,恰恰是玻璃天花板的好例子。玻璃天花板正是前述縈繞各種層面的歧視、成見燒製來的最終結果,就算當事人撞得頭破血流,往往在旁人眼中也能理所當然地歸因於個人的能力問題,甚至受害的自己也默默如此認為。


台灣並沒有日本醫界「一男抵三女」之說,也尚未爆發醫學系對女性入學的打壓,但同樣有著極端嚴重的女性從醫困難。台灣女醫只佔了19.4%,這數字比日本還低。諷刺的是,《聯合報》今年有著「女力崛起,每五名醫師就有一名女性」的報導,新聞媒體最大程度地淡化現狀的嚴重,可見這絕對是最厚重的玻璃天花板。台灣在亞洲一貫享有較高的女權發展聲譽,女性婚後並無日韓仍舊明顯的離職風氣,必然是有其他因素打造這網束縛。


本文不欲對台灣女醫困局妄加揣測,這值得更多篇幅來仔細討論,但至少我們已經知道這片玻璃天花板的存在,也知道每一片玻璃天花板都是密密麻麻的歧視蛛網織就而成。要打破玻璃天花板,必須先看見它!這是最重要的觀念,我們必須全盤釐清錯綜複雜的可能成因,才能避開各種或者順理成章、或者心態險邪的片面駁詞。同時,保有這種心態,我們才能持續發現各種潛存的障礙與限制。


最後,我們還是得回答一個讓人稍微有些厭煩的問題:北歐的拉脫維亞女醫比例高達74.3%,他們的男性是不是也有玻璃天花板呀?到底憑什麼判斷哪些是玻璃天花板?拉脫維亞屬於蘇聯系統的前社會主義國家,社會主義國家有著女性從醫的文化脈絡,縱使蘇聯已解體但文化慣性仍舊運行。如果男性從醫因此被視為怪事,男性從醫遭到社會更多的阻撓與非議,的確可說是一種玻璃天花板。值得注意的是,要求任何行業的女男從業比要達到1:1是強人所難,但任何行業失衡的性別比都值得多加探討。這往往代表著該種職業對某種性別有著不友善的一面,又或者更精準地說,我們的社會對於某種性別從事該種職業有著不友善的一面,有著一面大大的、等著擊破的玻璃天花板。


參考資料 ➤

作者白黴菌是一隻喜愛畫圖的黴菌,熱情關注女權議題,曾舉發成大通識課「存在、愛戀、也瘋狂」的性別刻板教育。夢想是吃遍全世界的美食;

作者蕭凡鈞,現就讀於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碩士班,喜歡投食並觀察黴菌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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