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翻攝自華視新聞Youtube頻道
從今年八月馬英九基金會舉辦研討會主張「親美亡台論」開始,到九月藍營立委拒赴AIT(美國在臺協會)宴席,再到十二月盧秀燕突襲AIT記者會,將雙方說好的閉門會議開放媒體採訪,更是在媒體採訪的公開場合下,表達國民黨反對美國萊克多巴胺豬肉(以下簡稱萊豬)出口台灣的意見。
《聯合報》12月21日社論〈AIT處長之怒,又是一起雙標黨事件〉就特別強調,是因為蔡英文總統領導的民進黨政府只能做到「親美仇中」,才讓AIT主席酈英傑如此不假辭色,把國民黨當小弟在教訓;若是像馬英九前總統領導的國民黨政府能做到「親美和『陸』」,當時的AIT台北辦事處長司徒文,面對同樣在公開記者會中抗議的民進黨縣市長,就不敢如此囂張。
姑且不論「原本不公開轉公開、沒有採訪變成有採訪」跟「本來就公開有採訪」的差別。有論者強調,從年中至今一連串對美國的批評,以及對AIT相對不友善的回應,是國民黨對外路線爭論已塵埃落定的象徵。也就是以江啟臣為首具美國經驗的「親美派」,敗給了韓國瑜前市長以降,黨內廣大的「親中派」。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後韓國瑜時代」的國民黨如何面對「九二無共識」殘局
江啟臣委員在今年韓國瑜前市長兵敗總統選舉後就任國民黨主席。相較前任吳敦義與競爭對手郝龍斌,江主席的當選被視為國民黨世代交替的完成,與親美路線的返還。他本人繼任後,更有所謂「檢討過時的九二共識」相關說法。而此舉不僅引發黨內譁然,更被中國新華社點名批評為「在兩岸政策上拿香跟拜民進黨」。
基本上,如果說韓戰與冷戰救了國民黨,那港版國安法與新冷戰則救了民進黨。從2019年初開始,國民黨一直就是習近平「告台灣同胞書40週年紀念講話」強調「和平統一、一國兩制就是九二共識」的受災戶。這讓本來還能在島內含糊過關的「一中各表的九二共識」成了「一國兩制的九二共識」。因此,九二共識最大的共識,突然變成「沒有共識」,為接下來2020年的國民黨選情,埋下了定時炸彈。
當「九二共識」這個「兩岸祭司集團」的共同「神諭」,已然在習近平的一錘定音下崩裂,甚至直接成為美中新冷戰全球層級的結構性因素外,導致國民黨在2020年選舉全面潰敗的區域層級因素。作為外界認定的黨內新一代親美派領袖,在九二已無共識、黨內親中聲量又大的情況下,江主席除了規劃訪美、重開國民黨駐美代表處等「親美」姿態外,他要用甚麼方式來壓制或統合黨內那些在中國國內市場有巨大利益的各方勢力呢?答案是「親美和『陸』」。
「親美和『陸』」只是馬英九路線的回歸
針對十一月美國大選後「川下拜上」的新局,國民黨所謂「親美派」上至江主席、下至副秘書長黃奎博與國際事務部主任李大中,算是口徑一致地形成了某種「親美派共識」。
也就是,與其像馬前總統般繼續糾結於「九二無共識」,讓過去被視為國民黨擅場的兩岸關係,因為九二共識這根「定海神針」被拔,因此「江湖告急」;不如「釜底抽薪」,放棄「九二共識」這個早已聲名狼藉的「買辦」勳章,如同柯文哲市長的「兩岸一家親」般,換湯不換藥的創造共識基礎。畢竟,能交流、能合作才是重點。對於一群「務實主義者」來說,「名字」從來不是重點,「名目」才是。
這些國民黨親美派的盤算是,拜登上台後,民主黨的多邊主義對外戰略,會把美中台三邊關係拉回傳統的「一個中國政策」與「對華三公報」。也就是華府建制派權力菁英一直以來強調的,將中國視為「競爭者」而非「敵人」,以互信降低意外性為訴求來「共管台海」。
在這些建制菁英「班師回朝」的情況下,國民黨親美派相信,「親美和『陸』」的榮景,在無須「九二共識」的咒語下,一樣也能「芝麻開門」。只要國民黨能重返榮耀,由黨內親美派主導台灣的外交政策,那台灣將重回2008年到2012年的美好時光,以「避險」(hedging)的姿態,在美中兩大強權間左右逢源,在經濟上繼續依賴中國市場,在軍事上繼續依賴美國防禦。如此一來美中台三方就能繼續共享和平紅利,黨內親中派也必然能繼續獲益。
然而,當這個沒有「九二共識」的馬英九路線主打「親美和『陸』」時,真的代表國民黨「親中派」的勝利與「親美派」的妥協嗎?或者,我們更該問的是,國民黨真的有「親美派」嗎?
國民黨有「親美派」嗎?親美派與親中派的假性爭論
一般來說,戰後嬰兒潮被認為是台灣近代史上,「中華民族主義教育」最成功的世代。因為相較上一代,他們沒有體驗過戰爭動蕩與真實中國人情世故的醜惡殘酷;相較下一代,他們在思考與情感成型的時候,也沒有碰到小粉紅與自干五的訕笑與羞辱。所以,觀察國民黨中生代出生官僚體系或學術單位的涉外事務菁英(也就是上述的「親美派」),幾乎都出身美國名校,但本質上,他們更是中華民國教育體制下的「人生勝利組」,自然而然這些人無論省籍,也大多是「中華民族主義」的忠實信仰者。
這些國民黨親美派與中共黨徒「反美是工作,留美是生活」的精神思維不同。他們通常在留美取得學位後,就成為中華民國官學集團中服務的佼佼者。這批人共同的特質通常是溫文儒雅、學富五車、滿口美國民主的經驗與理論;但骨子裡,卻是認同威權效能(關鍵字:重慶模式)多於人權價值、認同一黨專政PRC遠多於民主法治ROC(TW)。他們更擅長利用ROC的政黨政治、選舉制度、言論自由與無罪推定,扛著紅旗反紅旗,喊著民主毀民主。
究其原因在於,只要民主,必然本土。當台灣民族主義在解嚴後伴隨民主化一次又一次的選舉自然上升的情況下,中華民國在國民黨與民進黨的兩次政黨輪替下,長成了現在的「中華民國台灣」。對這些充滿中華民族情懷的國民黨「親美派」來說,當中華民國不再是中國,中華民國土地上的人不再是中國人,他們也成為了「它國」土地上的「異鄉人」。
對這些國民黨的「親美派」而言,中華民族主義的認同高於中華民國的認同,是一種有口難言的鄉愁。這種「高貴的痛苦」,讓這些國民黨的「親美派」相信,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遠比中華民國的捍衛延續,還更有意義。所以,這些中華民國的中國人,可以一下從「反共復國」變成「和平統一」,心中也是毫無罣礙。
若這批人就是大家口中國民黨所謂的「親美派」,則這樣的親美派自然也是假性的。因為他們最多可以被看成留學美國、了解美國思維的「知美派」,而不是「親美派」。若從「親美和『陸』」作為馬英九路線的回歸來看,後韓國瑜時代,江啟臣的親美路線與黨內普遍的親中路線,從頭到尾都不是「親美派」與「親中派」的路線之爭,而是「知美親中派」與「全面親中派」的權力鬥爭。
而坐大反萊豬的戰術執行,正是「知美親中派」以「親美和『陸』」戰略構想,統籌、壓制或曰利誘「全面親中派」,誓言帶回美中共管台海下,三邊共享和平紅利的昔日榮景。
「反萊豬」的戰術目標在強調美中一樣鴨霸
但「反萊豬」作為戰術,如何促成「親美和『陸』」戰略的達成呢?關於這點,《聯合報》12月21日的社論〈AIT處長之怒,又是一起雙標黨事件〉一文,充分展示了操作的方法。也就是把民進黨「親美」與國民黨「親中」的鬥爭,擘劃為「親美反中」與「親美和『陸』」的路線之爭。
以「反萊豬」作為戰術來具體實踐「親美和『陸』」戰略,可以達成兩個目標:第一、國民黨可以藉此主打,正是因為民進黨過度親美失去國格,國民黨友中同時親美,所以可以透過中國力量牽制美國,避免華盛頓對台北予取予求;第二、我們常說中國鴨霸,但美國的鴨霸在萊豬這件事情上不惶多讓,所以中美都是霸權,「親美」與「和陸」是兩種對等的價值,是政府客觀上可以選擇的兩個選項。簡單來說,國民黨等於是用萊豬來塑造自己「反美護民」的形象,凸顯民進黨「親美」無下限,因此國民黨「和陸」也合理,美國跟中國都是台灣的客觀選擇。
這種堪稱「變形版藍綠一樣爛」的論述,讓國民黨內的「知美親中派」可以取得三項優勢:第一、以對食安的恐懼召喚民意;第二、安撫黨內「全面親中派」,讓他們以美中台三方和平紅利的「長遠目標」犧牲奮鬥;第三、在美國政府換屆在即的當下,堵塞台美關係在川普政府下持續上升的既定事實,讓拜登政府有冷處理台美關係,將兩岸關係重新帶回「美中共管」的格局。
然而,透過「反萊豬」凸顯「美中一樣鴨霸」後,國民黨就是要強調,正是因為「美中一樣鴨霸」,所以只有我們國民黨的「親美友『陸』」戰略,才能讓台灣在兩強之間求存。當美中兩國作為潛在的盟友選項,變成了中性對等的選項後,就是繼續誤導台灣人,讓人誤以為台灣可以從中混水摸魚,繼續採取馬總統執政時期的「避險」方式,從中國獲取經濟利益,又從美國獲取軍事保護。
最後就是,多數台人都喜歡討論天邊的「修昔底德陷阱」,卻看不到眼前,類似雅典與斯巴達對抗下,小國如米洛斯島都必須面對的「米洛斯困境」。更看不到的,是2014年的烏克蘭,如何在「俄、歐一樣爛」或「經濟靠俄國、安全靠歐盟」的避險策略下操作不慎,最後催生出克里米亞獨立公投加入俄羅斯的慘劇。而東烏克蘭的頓內次克與盧漢斯克兩省,更是在自行宣布獨立後成立親俄政權,原來的烏克蘭瞬間支離破碎。
去看看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詩人但丁的作品《神曲》吧,地獄最炙熱之火就是留給這些中立(避險)者的VIP席啊!
作者是壞年冬裡最不具價值的蟑螂般七年級社會科學學徒。18歲以前為自我感覺良好的天龍國人。此後十餘載,輾轉奔波於台北、嘉義、高雄、金門與英國。去國懷鄉,希望能通過世界尋找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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