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蔡其達提供
很久很久以前,女人曾經被當成可以交易的貨物。被異性戀男人長期契約買來生產勞力延續基因(妻子),或是被異性戀男人短期租用解決性需求(妓女)。因為是貨物,女人不能上學,不能投票。因為是貨物,甲男要是與乙男的妻子發生性關係,甲男得花錢買一個新的妻子賠乙男。乙男也可以上法院按鈴要求甲男賠償。
十八世紀英國沃斯里男爵(Worsley)控告睡他老婆的某軍官(Bisset)侵害私人財產,法官判對方賠償一先令(不到現在台幣四百),因為法官發現,男爵老婆在有偷窺癖的老公安排下,曾與數十男人發生過性關係,貨物早已貶值。
文明慢慢進展,大部分男人逐漸學到女人跟男人是地位平等的生物,女人開始可以上學,可以投票,郵購新娘即便還存在某些文化,部分男人已經學會把女人當人看,部分男人不會一看到女人就想到陰道,部分男人已經學會控制自己,但停滯在性別蠻荒時代尚未進化的男人數量還相當可觀。
念高中時,在重慶南路法院對面等公車上下學的同學都知道,停靠北一女站的公車上常常有個奇怪男子。這個男的會在公車上走到妳身邊坐下,把褲子拉鍊打開,掏出生殖器官跟妳打招呼。當時大家都沒有報案或報告教官的警覺意識,有的只是學姐學妹代代傳授的防身之道:書包裡隨時準備把剪刀。我自己近視眼不戴眼鏡,好幾次都瞇著眼看不清楚那個男人手上握的那根小東西長什麼樣子。
慘綠高中生涯就這麼被公車變態男偶爾騷擾著,從來沒有人採取行動,大家只是口耳相傳互相警惕。我們說這個男人很變態,是暴露狂。我們猜他也許不敢接近同年齡的女生,大概也不敢去找公車司機大哥暴露性器官,只敢在十六七歲高中女生面前扯出小小的一條東西。但其實也不確定是否每次都是同一個人,因為從來沒有人想仔細看他到底長什麼樣子。
幾十年過去,這個男的竟然還在騷擾北一女的學生,只不過從公車上掏鳥,進化成在網路上暴露自己。變態男不會去騷擾收費的留學顧問,也不敢去騷擾領人民納稅金服務選民的政治人物,變態男看到高中女生園遊會上擺攤收費諮詢,二話不說馬上拉下褲檔拉鍊,一手掏皮夾,一手掏出小小一條S器官,自爽自嗨自以為有趣。
這個男人不只在網路上發揮,有時在酒店裡灌小姐喝酒等著帶小姐出場,有時在五星級飯店開趴找小模嗑藥輪流性交;有時是電影《重磅腥聞》(Bombshell)中要女主播穿短裙秀大腿的電視台主管,有時是因為性侵女演員啷噹入獄的好萊塢電影製作人。這個人有時躲在百貨公司女廁偷拍,有時躲在鐵道邊等著天黑後要回家的大學女生出現。
英國有個科幻影集《人類》(Humans),故事裡未來世界的勞務全由機器人取代,這些機器人外型跟人類一模一樣,個個年輕貌美有男有女,雇主有需要可以啟動成人模式要求性服務。有一集劇情是幾個大學男生在同學家聖誕派對上喝酒鬧事,想把同學家的女機器人(女僕)衣服脫掉,女機器人因為對方不是雇主,依電腦程式規定阻止對方動手。大學生冷不防將女機器人強硬關機,扛進房間打算進行性行為。
有次在某大學教授性別文化課時放這個片段給同學看,把畫面停在女機器人被關機倒下,年輕人打算要把機器人扛上樓發生性行為的畫面。我問同學:這算不算性侵。同學們很氣憤說當然是。我說為什麼是性侵?這幾個男生充其量就是輪流要跟個矽膠包裝的鋼鐵物品發生性關係,為什麼會讓你覺得是性侵?討論後有同學說,因為那個物品有個女人的外型。也就是物品已經被女人化,所以會讓大家看了不舒服。
物品被女人化,跟女人被物品化當然有很大的關係。物化(Objectification)這個詞大家常講,查劍橋英文字典可以很快知道這個英文字Objectification的定義是:「把人當成沒有感覺、沒有意見、沒有人權的玩物或工具」。
看到北一女學生在園遊會擺攤收費諮詢,馬上問學生有沒有順便提供性服務(儘管問者是挑釁而非真想),完全不管對方的感受,就是把女學生當成玩物,當成可以滿足自己慾望的工具。更糟的是,女學生不只是女生,還是未成年人。在很多國家,與未成年人發生性關係是非法的,是法定強暴罪(statutory rape)。這個問北一女學生有沒有提供性服務的男人,跟許多性侵未成年人啷噹入獄的強暴犯差別其實並沒有很遠。今天對未成年人開黃腔,對未成年人有色情想像,哪天有機會就會對未成年人上下其手。
性平權歷史上有句名言:「色情是理論,強暴是實踐」(Pornography is the theory and rape is the practice, Robin Morgan, 1974)。情色在腦裡,哪天就會付諸實行。因此每個已經進化到懂得性別平權的人類都是那些北一女學生的援軍,每個已經知道在公車上看到性變態要跟司機講,要報案的人,都是性平權教育裡的學姐學長。不只是 #MeToo, 也是 #YouToo.
作者畢業於北一女中,台大政治系,倫敦政經學院性別研究碩士,世新大學通識中心兼任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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