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林佳龍臉書
猶記得,2012年的台北車站,也曾經因為旅客投訴,拉起紅龍縮減半數活動區域,並立牌「禁止組織性的集會活動」。印象很深,新聞寫到當時的站長古時彥說,移工大多是三兩一群,喝喝可樂、聊聊天,相較台灣旅客,「他們還比較守規矩」,請他們移動,都會遵守。身為車站管理者,既要尊重多元文化,又要兼顧旅客權益,「不管怎樣做,都會得罪另一邊,真的很難為。」
如果只聚焦在「台北車站的大廳能不能聚集」,就難以考慮背後的原因。如果結果是「不能聚集」,那麼就像是在寒夜裡噴冷水驅趕街友的萬華一樣,在乎的是自掃門前雪,把礙眼的東西排除在勢力範圍外,其他就不管了。
車站的想像
所以首先要問,為什麼移工會聚集在台北車站大廳?不能去別的地方嗎?
車站本身就是一個很值得討論的空間,但我們先把車站當作「時間」來討論。車站最早是為了讓人們快速移動,這裡不是給人「待著」的地方,不論是出發或抵達,都要能迅速吞吐人潮。
是以,一個首都車站需要有廣大的腹地,作為人流抒解的緩衝。而這個最基本的目的,與對車站的想像,成為某些人心中的一把尺,他們談論車站動線、城市門面,以及一切違背這個目的的困擾。
然而,在美其名為「空間活化」,實際上是為了增加業外收入的吸引力下,車站空間已經不僅有運輸需求,共構的食店、百貨甚至旅舍,無不想方設法「留住」人潮。有些車站建築本身更成為一個歷史景點,其價值與使用性,遠遠不僅是作為時間上的運輸性質,更是空間上商業、文化的展演。
車站其實就是一種「複合式空間」,這種「複合式空間」不是住家附近那種一半賣書、一半用餐的複合式餐廳概念,而是在同一個空間,既可以是A用途,也能作為B用途,常常還能同時作為A、B、C的用途。有了這樣的理解,就不會有「車站大廳應該是怎麼樣」的單一想像。
聚集的需求
談回移工之前,我們可以先想像自己出國旅行,想約很久不見的朋友吃飯聊天,會怎麼約?對,就是在車站。離鄉背井來台灣奉獻自己生命與勞力的外國朋友,好不容易在每週一天的假日有機會到公共場所和同鄉聚聚,這就是車站的功能之一。
現在的主事者說,可以到車站外面聚會,但在這個天氣,你走路都會想要走在陰影裡,停紅燈想停樹下,午後沒事想去大賣場吹冷氣,然後說:「移工們可以到站外聚會。」哈囉~?
曾經也有討論建議,可以在各地設立「移工文化育樂中心」,但要滿足聚集的條件,首先就是交通費便宜、方便匯聚各地移工。譬如一對移工夫婦,週一到週六在不同縣市工作,週日要用最省錢、省時的方式見面,很難找到比車站更適合的地方。
車站的站長是否願意把自己「做大」,理解建築不只是一個運輸節點,而是一個具有相聚、匯集、休息、保護等概念的複合式空間,若不喜歡人們席地,不是禁止,反而應該提供桌椅,年節吞吐量大時,再適度調整空間機能。
但是這聽起來又是甩鍋,把責任丟回車站,難道車站本身需要提供聚集的服務嗎?這樣的空間需求,早在車站的規劃及其周遭土地配套使用上,就應該考量,也不一定必須實現在車站內。
最顯而易見的例子,就是沒有腹地的台中車站,移工們出了站就聚集在第一廣場(現在叫東協廣場了)。雖然一廣是誤打誤撞,在不得已的狀況下轉型,但正好說明移工們不是非得在車站不可,而是在車站周遭,步行可及,並最好還能提供生活需求及服務的場所。
更進一步想,如果專門規劃一個空間給移工,對整個社會的開放性將造成一定的損害,或許應該要規劃一個讓移工與本地人都能夠自由、自在進出的空間,就算不見得促成更多交流,也宣示了共處、歡迎與和諧而生的意義。
至此,環顧台北車站四周,經有許多商業空間,距離近、有冷氣,可逛街,能休息。對,大家腦子裡都想到了新光三越站前店。
再回頭看一下大廳裡席地而坐的人群,除了移工以外,還有許多疲憊的國籍/外籍旅客,以及部份本地年輕人。相似點在於不願/無法再負擔多餘的消費。這是為什麼一般本地人在台北車站約朋友,可以到三越站前店裡,但多數移工們走不進去。如果我們想讓移工們一樣可以走進站前店吹冷氣喝下午茶,就得當一位夠格的雇主,給予足以在台灣本地安適生活的薪資。如果不行(而這往往正是藍領移工們存在的理由之一),恐怕要承認,這些地點的客群早已排除某些人。
共生的社會
簡單的講,車站不必然要接納移工席地而坐,但如果車站願意認識到自己的多元使命,就能夠把自身當作複合式空間,成就更豐富的意義。一個禮拜一天,讓移工們在自己一磚一瓦蓋起來的台北車站見面、休憩,怎麼看都是一個美好的畫面。
然而更深的責任在車站外,政府是否觀察到移工真正的需求並提出合宜的解決方案,讓移工在休假時可以與友人放鬆,充電,並帶著愉快心情回工作場域努力;社會是否接納離鄉背井為台灣建設打拼的移工,認識到台灣本來就是一個移民社會,值得善待所有出外人?這些,都比討論車站的黑白棋地板更為重要。
但是現下,重要的事不見得很快能做好,而在那之前,黑白相間的棋盤地板,隨時可以擦乾淨坐下來。
作者為一個二子奶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