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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習慣於日常生活,當病毒的無國界入侵,在「社會距離」管控策略下,「心理連結」深刻化就更形重要。
疫病威脅下照顧自己、關心他人,健康(Health)這詞彙就包含一種療癒(Heal)的層次,但療癒不僅是身心層面,更涉及人文靈性的復興。個體除追求最終的幸福,還要將他人的福祉視為自己的責任。
口罩尚未採取實名制階段,恐懼在蔓延。隨著臺灣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提升至一級開設,與逐日境外移入案例增加,民眾感受到日常生活受到影響,壓力相對增加。採取囤積民生物資的行動,試圖讓壓力下降,卻又覺得買得不夠,形成失控。在深度恐懼與壓力促發下,民眾陷入團體思維傾向,湧向極端化的社會後果,加上政客惡性發言與網路信息流竄,群體共構訊息。
儘管這是一種非事實,但信者恆信的感受卻被組織起來,使訊息生效,自成一套解釋系統。西方學者曾以洛杉磯地震為例,說明災難階段的謠言三部曲。
第一部曲,有人謠傳地震中心已經發佈何時何地又將發生大地震。
第二部曲,有人散播如果打電話去地震中心確認消息,為了避免大眾恐慌,他們會告訴大眾沒有預測地震將至這回事。
第三部曲,有人真的打電話去地震中心詢問,果然獲得的答案是沒有預測的這回事。因此,大眾心理上就確認謠言是真的,就集體相信地震真的又將降臨。
依此,面對不確定風險環境下,恐懼氛圍瀰漫,更讓謠言蔓延,擴大了恐懼的滲透。這段時間的囤積假訊息與各式對政府防疫工作的污衊打擊謠言,無非顯示這樣的狀態。
如今,我們更深刻體認到全球化一體的烏托邦,也意味風險需共同承擔的難題。風險世界無法預料、無從計算的後果,成為歷史和社會的主宰力量。只是,即使臺灣防疫工作現階段成為世界的「臺灣經驗」,仍不宜自滿反而得更加努力。然在全球都是旅遊三級警示狀況下,就有民眾感受到孤立恐慌的不確定感。
以精神分析來看,從搶口罩到囤積物資,無非反映以為透過物件/物質自身的獲得,就可阻絕威脅。但怎麼搶購都不夠,物質化的填補,無法面對永遠錯過的、無法以實體名之的欠缺。買不到口罩或搶物資的恐懼或憤怒,背後的心理原型是匱乏。
精神分析家拉岡曾提出「現實」(reality)與「真實界」(the real)的裂口─匱乏。「現實」是彼此交往和生產過程中,真實的人的社會現實處境;「真實界」則是指那不可見的、決定了社會現實裡將發生什麼事情的「抽象化」邏輯。我們往往忽略這無所不在的抽象「真實界」,這是無法符號化/實體化,卻不斷地被「現實化」、「物質化」、「商品化」捲入,一種「擁有性」的認知,更引發人們的心理恐慌。
這種「我不知道它是什麼,但我確定它存在,而我需要它」的無意識,給出了政治操作空間。民主社會使得各種的操縱、腐敗、以及煽情的法則等面向,成為可能。從大選前到現在,有人受到疫病政治口水、假新聞、媒體瘋狂報導搶物資的影響,意欲追求什麼都可填補的物質想像,卻未知匱乏的動能是驅向自我或精神上的不斷探尋過程。
進一步說,我們在慣性邏輯穩定生活,當一場瘟疫降臨,「不落人後」的群眾心理發酵,「我也要」的盲從,遺忘了除了滿足官能的「簡單刺激」外,更有充滿情感記憶與自我昇華追求的「積極刺激」。不確定風險的機遇,總在我們生命當中決定性的時刻扮演角色,這不相容於理性邏輯,因為我們的生命總是在重大的機遇事件後,形成了迥然不同的主體意義與自我秩序。
面對武漢肺炎的變形新病毒引發的情感經驗,無論是居家隔離、居家檢疫、自主健康管理與一般人,人類走過的瘟疫史,如今又以新面貌來臨;一旦成為創傷,不僅引致文化多樣性、哲學反思、生命倫理的滅生,它的未思之處還在於釐清「起源」或「場所」外,創傷形成的潛伏性,不僅在於遺忘事實,更是在經驗的本身。
創傷的歷史力量是歷經遺忘後經驗的重複與再現,但這樣的經驗本身往往被剝奪見證,變成一種症狀指認的標記,使得如何回到人面對災厄處境下的獨特性欠缺理解,成為困題。這樣的歷史創傷經驗對既有論述的合法性與自足性構成挑戰,意味著難以表徵的集體苦難,總有他者的時間向我們開放。當個體的獨特反應集體化約成為同質性的統合反應類別,這不但是廉價的概念,甚至是建造公共的樣版而已。
當代學者齊澤克(Žižek)認為:「主體就其自身而言,正是它自身死亡的倖存者」。受創倖存者直面事件摧毀的後被剝落的經驗與感受,使其進入自身的主體匱乏。受創主體面對的並非針對創傷的喪失進行補償,因為所喪失/欠缺的不是至親或能力,而是主體自身。主體的任務是如何讓自己穿越痛苦,再度承擔那個早已存在他們生命中的匱乏。他們就是我們。
此刻生活失序的裂口,正打開自我整頓的機會。置身疫情瞬息萬變之際,深刻透過自我新公民身分的敘事、閱讀和書寫來安穩心思,在疫病無差別攻擊下,也是一種身心朝向「不安的安心」的照顧回應。
作者為臺灣大學心理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