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台灣人」的集體認同、維持以台灣人為主體的自我統治,不僅可以使台灣人作為一個擁有「大我」人格的正常人而活著,更重要的是,避免台灣人出賣台灣人的悲劇與道德淪喪。圖片來源:Pixabay
近來,隨著中國崛起對區域的影響擴大,電視名嘴大肆宣揚:越早統一,越有籌碼可以跟中國換取特權。台灣的高中生已陸續前往對岸升學、中國的學校更是不斷從台灣挖腳教師,「腦力流失」已經從憂慮變成實在的威脅。許多台灣人在哀歎經濟停滯不前的同時,甚至質疑起自己的認同,迎合「惠台」三十一項的誘惑,懷起搖身一變成為強國人的幻想。然而,成為強國人、擁抱強權真的就是屬於台灣人的幸福嗎?為什麼台灣人非身為台灣人不可呢?在帝國崛起的年代,為什麼不該當強國人?當台灣人意味著什麼?或許我們必須繞過中國偶然崛起、一時繁榮的假象,從道德與文化面向理性地思考,才有可能得到穩固而澄清的答案。
弱者的「叛徒」困境
眾所周知,台灣是歷經複數宗主國連續殖民的地域。在有殖民母國──換言之,台灣人並非自我統治,而是他國的附庸──的狀態下,因為台灣人眼中毫無政治、社群的認同,只有私人的利益,導致弱弱相殘、出賣同胞以換取自身利益的悲劇。這不但是道德所不能允許,也是令人無法直視的惡行。漢娜・鄂蘭指出,納粹能「順利地」屠殺猶太人,是因為部分猶太人願意成為居中管理、甚至通報的協力者。台灣人在這點上與猶太人、與世界上受到強權壓迫的弱小民族是相似的,同為被支配的弱者,被剝奪了集體的政治認同與團結以後,就只剩下苟活的個人,這時候出賣同胞就成為不得不然的選擇。
無論是日治時期的三腳仔、還是國民黨來台以後的半山仔,稍後白色恐怖時期的密告者,都反覆證明缺乏集體認同那令人戰慄的下場。直至今日,由於中國強勢的影響與滲透,我們可以看到許多官員爭先恐後地表露對「祖國」的忠誠,顯示台灣的政治體制與安全保障體系出現嚴重的破綻。但由於台灣人終究擁有這座島嶼的主權,成為自己命運的主宰,沒有更高的宗主國或黨中央,即使有這些因私益而出賣認同的官員,大致不太危害全體台灣人的利益。至此我們可以理解,「身為台灣人」的集體認同、維持以台灣人為主體的自我統治,對台灣人而言有多麼的重要,不僅可以使台灣人作為一個擁有「大我」人格的正常人而活著,更重要的是,避免讓人無法忍受的、似乎不斷輪迴的,台灣人出賣台灣人的悲劇與道德淪喪。
作為保存文化的政治觀
今日的台灣,滿溢著失敗主義,認為我們是國際政治的弱國,還不如早早投降、擁抱逐漸成為區域強權的「祖國」。即使這樣的「祖國」充滿著不堪入目的貪污腐敗、人與人之間充滿著虛偽作態、沒有言論自由、公共生活趨近毀滅、還用社會評分制度打造一個歐威爾筆下活生生的「大洋國」…但他們認為只要順從,就能緘默享受無盡的繁榮。許多台灣人的政治觀就是純粹的利益導向,因此他們的選項即是擁抱對岸,反正台灣遲早要淪亡,何不及早「順應」時務當個「俊傑」。
然而著名的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Max Weber)大概不會同意這種膚淺的政治觀。在他1916年應進步人民黨(Fortschrittlichen Volkspartei)在慕尼黑舉行的演講《德國世界政策的立場》(Deutschlands weltpolitische Stellung),後來刊載於雜誌《救助》(Die Hilfe),改為《歐洲列強下的德國》(Deutschland unter den europäischen Weltmächten)一文提到,德國面對天生的死敵法國、忌憚德國海上艦隊的英國與大斯拉夫主義的俄羅斯環伺之下,仍然要挺身與他們為敵,必要時甚至不惜戰爭。
但他的理由並不是經濟的、或是因為從帝國爭霸中得勝的虛榮心,而是出於德國對周遭那些對世界文化形成有所貢獻的小民族:瑞士、丹麥、荷蘭、挪威的自主獨立負有保護責任。因此韋伯不支持德國併吞弱小民族,這也是為何他後來退出支持此主張的泛德意志聯盟(Alldeutscher Verband)的原因。地球的西半部要是因為這些強權的擴張與併吞,使這些小民族的寶貴文化消失殆盡、只剩下難堪的安格魯薩克遜的慣習、俄羅斯的官僚制,後世將不會責怪那些小民族,因為他們對於自己珍貴文化的保存無能為力。但世人將責怪德國,因為德國作為強權之一,對這些有益於人類的文化負有保護的義務。
我們可以看到韋伯真正關心政治的原因,是保存對人類文明有益的文化,政治是達成這個目的的手段,甚至列強環伺也無所畏懼。今天我們當然無法期待中國可以達到相同的高度,以此要求他們給予文化豐富的西藏、新疆、香港等地自由,取代種族清洗與毀滅。但身為一個自由的台灣人、被宗主國連續殖民還能產生出自發的民主秩序、以優秀的公民運動促進改革的傳統、在強權夾縫中有活力地生存至今的韌性、對外來人群的友善與包容心、獨具特色的庶民文化與美食…相較於將人視為動物豢養、將整體人類帶往野蠻與墮落的中國,我們難道不應該對自己的文化感到驕傲,並為人類的文明而努力捍衛它嗎?
結語:宿命與詛咒之間
今天,帝國崛起的壓力愈趨升高,對台灣的圍堵與毀滅的陰影導致人心的不安與惶恐,甚至隨之而來的屈從與軟弱。這深深地刺傷所有敏感而勇敢的台灣心靈,然而使我們更加痛苦的是:意識到對於這個群體的責任。我們既不知曉在此九死一生的帝國爭霸之中我們能否存活,也看不到未來的台灣人是否能理解、繼承我們的堅持。
面對弱肉強食的世界加諸於我們的詛咒,所有我們能做的,就是守護眼下的獨立自主、勇敢面對帝國,使未來的台灣人可以成為自己命運的主宰、能免於相互背叛的道德淪喪。並且為人類文明保存台灣可貴的民主文化,扶持強權壓迫下的更弱小者,指引一條自我解放的道路。筆者以為,此即身為台灣人的意義與不可迴避的宿命吧。
作者努力學習外語、攝取外國新知卻(暫時)出不了國的、自我意識過剩的悲情研究生。關懷德國、日本,當然包含祖國臺灣在內的種種人文社會思想議題。希望有天渺小的自己能為臺灣及其周遭的弱小民族盡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