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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芳瑜

【書評】此處心安是吾鄉——讀《銀娜的旅程》、《英格的孤島》與《木蘭的外婆》


書名:《銀娜的旅程》、《英格的孤島》、《木蘭的外婆》

作者:洪素珊(Susanne Hornfeck)

譯者:馬佑真

出版社:左岸文化

出版時間:2018年7~9月


1989年德國漢學家洪素珊( Susanne Hornfeck )來台客座,在台大校園裡認識了「銀娜」,這位七歲時從上海遠赴德國躲避日禍,卻又在德國遭逢二戰,一連串身不由己的命運,走過生離死別,最後定居台灣教書的銀娜,由於語言與成長背景,給了 Susanne 一種身在異鄉的同鄉溫暖。五年相處美好的時光,當 Susanne 再次回到德國,銀娜的故事不斷在她的心頭翻攪,於是興起了將這段傳奇經歷寫下來的念頭。


若干年後,洪素珊再度造訪台北,採集了更多資料,終於將小說成形,時間已經是2010年了。雖然改編自真人真事,但是做為一本小說,作者對戰時的生活,可是下足考證的功夫;而做為一個德國的漢學家,銀娜的旅程更開啟了一段有趣的中德語言、文化差異的比較,而這正是作者的專長,於是我們看到作者借用銀娜的眼睛,去認識我們不熟悉的德國生活,同時透過銀娜跟新同學珞特和英格的對話,也像是對著她想像的外國讀者介紹中國一樣。兩者讀起來同樣有趣,因為讀者會發現,作者是多麼殷切地想要搭起中德間的橋梁。


2008年蕭亞麟老師(銀娜)至洪素珊博士家作客。圖片來源:「認同三部曲」譯者馬佑真女士提供


先以真實人物為本,作者小心翼翼且成功地完成《銀娜的旅程》之後,接著應該是放入了更多的想像和仔細的考證,完成了《英格的孤島》。但或許因為英格是德國猶太人,從一個德國人的眼中去看上海,Susanne此刻的表現更放膽且游刃有餘了。她熱切地帶領讀者去探索一個外國人眼中的中國(上海),或許她也將自己的靈魂投入到英格身上。


兩部作品緊扣著二戰的真實歷史,幾乎交代了二戰時的國際局勢,以及戰爭下人民的顛沛流離與真實情感。


在銀娜的故事裡,她不避諱當時德國納粹的惡行,但也透過銀娜的同學珞特,描寫了當時孩童的率真與愛國心,以及透過銀娜的寄養家庭馮.史坦尼茨太太這個角色,寫出了部分德國人的良知,和人與人之間的真摯感情。


在《英格的孤島》,透過一個外國女孩的眼光,她寫中國的髒與亂,也寫中國的人情與文化之美,她甚至也不避諱地描寫早期來到上海租界區的「高級」德國富商的庸俗與勢利。


兩部小說,都書寫了認同上的矛盾。在《銀娜的旅程》裡,這些問題最為複雜,朋友與敵人可以在政治局勢下一夕轉變,好比侵略銀娜祖國的日本,後來卻成為第二家鄉德國的同盟;原本載運她到歐洲的德國郵輪,也轉售予日本,改建成載運飛機的航空母艦。這是多麼荒謬與諷刺的事?


而在《英格的孤島》中,流亡到上海的半猶太家庭方克斯坦夫婦,當他們開始在十里洋場為了生存而奮鬥,而小英格則踏上她的冒險之旅。八年的時間,對方克斯坦夫妻而言是委曲求全、困坐愁城;但對英格而言卻有了新的家鄉情感。這是否也可以解釋當年那些1949年逃亡到台灣的外省一代,和他們所生下的外省二代,情感上的差異?對一些不喜歡中國的人來說,英格的情感選擇似乎是太政治不正確了,特別還是在一個戰亂下的中國。但是從落地生根的角度,卻又太正確了。



七歲的蕭亞麟老師(銀娜)在公海上。圖片來源:「認同三部曲」譯者馬佑真女士提供


洪素珊總是在這些認同矛盾中,歸結出最重要的元素:情感與人性,來解決一切的問題。比如願意在戰爭中保護中國銀娜的德國人馮.史坦尼茨太太、在英格差點被日本水兵強暴卻願意出手搭救的另一位日本兵,以及讓英格真正願意留在中國的男孩三毛。


洪素珊的小說只想傳達一件事:區分差異與歧視將帶來敵對甚至殺戮,而友善的接納則帶來認同,這對外來者尤其重要。


而在今年九月出版的《木蘭的外婆》,認同與政治問題,變得更切身且有趣了。這本時間落在2015年小說,是獨立於前兩本小說的故事,既可以單獨看,也可以一起看。如果說《英格的孤島》為我們導覽了二戰前後的上海,特別是猶太人隔離區虹口,而《木蘭的外婆》則是一本很好的現代上海旅遊指南。從一個中德混血女孩眼中,來看中國現代社會的真實面貌及繁華的上海風光。


木蘭的中國家人代表著不同世代的角色和立場,並且讓讀者跟著木蘭一起經歷中國近現代的重大政治事件。最有趣的當然是木蘭的外婆,洪素珊溫柔地把這個將毛澤東視為精神領袖的外婆寫得有血有肉。看似食古不化的背後其實思想開通。


某種程度上, Susanne 試圖打破我們對一些人的刻板印象,還原一些人在時代的集體面貌下的真實情感與性格,另外,表哥也是一個有趣的角色,在現代威權底下,他一直保持著獨立思考和衝撞突圍的精神,似乎也代表作者對中國新一代的希望。


這本書當然也是一部成長小說,木蘭透過一趟中國之旅緩和了和母親之間的尖銳關係,而母親也透過木蘭跟自己的母親達成了和解。


小說中還有一位重要角色來自台灣,這個名叫念申(想念上海)外省三代是否在中國和台灣之間也有他必須要處理的敏感認同問題?但在 Susanne 的小說中,這個台灣男孩純粹只是一個浪漫且有教養的少年。木蘭和念申的戀情,竟也寫得讓我怦然心動。


至於三部小說一致想要處理的歸屬與認同,套用《木蘭的外婆》中,母親寫給木蘭的信:「我在德國開始真正有了家的感覺,……愛情最容易讓人產生歸屬感。」又或者是木蘭語言學校的老同學麥亞先生的中國太太明明說的:「我都是用物理學的眼光來看待這一切,比如萬有引力啦、地心引力啦、磁力啦等等。……至於國籍的問題,在我的圈子裡早已無足輕重。」哪裡都可以是外國人,但哪裡也都可以不是,端看一個人的心。


但自己人之間也可以因為一句氣話而產生長久的隔閡,就像木蘭的母親與外婆之間。


當我們看待認同問題時,影響集體意識的是政治、是當局,可是背後最重要的永遠都是個人的情感因素。我們可以強調自己的情感,可是卻應該去了解並尊重個別的差異。我們可以同時是台灣人,也是世界的公民。


洪素珊博士於今年10月10日華山拱廳「認同三部曲」新書發表會現場。圖片來源:「認同三部曲」譯者馬佑真女士提供


而洪素珊花了十年時間寫下這三部曲,二十多年來一直試圖透過創作與翻譯,讓德國讀者認識她心目中美好的中國文化,無非也是出於對中華文化的愛。可惜自從《銀娜的旅程》在上海出版出了包之後,她就不想授權中國大陸出版她的書了。而我們身在台灣,更應該為我們所擁有的自由感到驕傲,並且好好地珍惜洪素珊對漢文以及台灣的愛。並且體會她在《銀娜的旅程》中,借用歌德的《西東詩集》裡的一段詩句所傳達的旨意:


若能知己又知彼,自然也能夠明白:所謂的東方與西方,早已不必分彼此。

體驗東西兩世界,優游往返心讚賞。融合東方與西方,自由徜徉最理想。


我看著《銀娜的旅程》封面折口上小銀娜,那小美人般的優雅身段,終於靠著自己的努力和她人的善意,留下了這麼動人的照片和故事。




作者為寫作者、永樂座書店店主。大學讀圖館系、後來在美唸傳播藝術,多年後又從東華華文所創作組畢業。得過幾個文學獎,著有《花轎、牛車、偉士牌:台灣愛情四百年》、《就這樣開了一家書店》等。首部小說《善女良男》獲2017年《亞洲週刊》十大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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