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們的「新潮文庫」 向張清吉先生致敬主題徵文
一次去國際學舍逛書展的時候,在「新潮」的專櫃上,看到了鈴木大拙的書。翻閱之下,驚為天書。從那天起,我就一次一兩本地,把「新潮」出過的六冊鈴木的書都收齊了。圖片來源:梁國淦提供
志文出版社的張清吉先覺往生,一時臉書上有許多文友從不同的角度追思、回想主要是新潮文庫系列書籍和自己的淵源,也有人認真檢視這系列以譯作為主的書,在思想和翻譯等多方面的歷史意義及價值。當時筆者一時並沒有心力多想,感覺自己和新潮文庫的關係似乎沒有那麼深;直到上周的課上完了,暫時喘口氣的時候,在收藏舊時書籍的書架上翻出了幾本「新潮文庫」的書。一些年少時的回憶才隨之湧現。
小學時父親對我的教育非常負責。加上家裡經濟並不算寬裕,沒有零用錢買書,我家離嘉義巿圖書館又很遠,沒有上圖書館的習慣,所以基本上都是看家裡有的、父親覺得有益的書。父親很重視漢學教育,所以即使他很早就嚴格要求我學習英語,但是真正的閱讀則僅限於中國的文史哲,西方的原著或譯著都幾乎沒有涉獵。
看書的眼界開始擴展大概是中二時,1981年前後。已經上大學的姐姐們,帶回一些自己賺錢買的課外書。也是那時候我第一次邂逅「新潮文庫」,像是《與當代智慧人物一夕談》、《導演的電影藝術》等等。但我沒有那麼大興趣。中學開始我也有一點零用錢,可以到嘉義民族路的一些書局逛自己想看的書。但即使是「新潮文庫」對我仍太昂貴。所以我都利用當時更便宜的人人文庫。記得當時唸了人人版的天工開物、天方夜譚、印度史詩、黃花崗、閃電原理、一元二次方程式、乃至英文版的天路歷程等等。很多朋友說:平價的「新潮文庫」嘉惠了許多學子,我沒有那麼強的感覺。不過我想這只是緣分問題。人人和「新潮」對我們那一代渴求知識的學子,應該都扮演了貴人的角色。
和「新潮」的再次邂逅要到大三了。在物理系遇上撞牆期的我,放下了系上課程,在文學院流浪。因為難得的機緣,我聽了一堂錢新祖教授短期來訪開設的中國思想史。
名為中國思想史,但似乎是因應學長的犀利要求,錢老師只講了佛學史,特別是集中在禪宗。從馬鳴、龍樹開始講述,讓我感覺到以前和母親一起唸誦的不知所云的佛經,漸漸像是可以勾扯起一些層次的網。但筆記裡頗有一些因為不懂梵文而無法清楚記下的鬼畫符或空白,令我十分氣餒。
正巧,一次去國際學舍逛書展的時候,在「新潮」的專櫃上,看到了鈴木大拙的書。翻閱之下,驚為天書。從那天起,我就一次一兩本地,把「新潮」出過的六冊鈴木的書都收齊了。還愛屋及烏地收了霍夫曼寫的公案故事。不過這回翻看書櫃,佛洛姆的《愛的藝術》,和他與鈴木合著的《禪與心理分析》,都不知所蹤了。鈴木只剩下五本。
鈴木是實踐的禪學者。對讀者最大的啟發應該在於:禪的價值不在玄妙的文青之美,而是滲透在生活每一點一滴的實踐價值。或許這也是他和胡適對於神秘教的定位起爭執的核心因素。
鈴木對禪的詮釋十分直截明了。一千七百公案之中,他最愛說的或許是俱胝一指禪。他藉此強調:禪要引導我們認識的,是因為受到外界束縛誤導而沒有看到的,自己的另一個部分。那樣才能找到本來統一的完整自我。俱胝無法回答客問,或許是因為俱胝以為答案存在於他和客之間的某處,但事實上俱胝能引以做答的只有自己唯一的本心,而唯一的答案則在來客自己唯一的本心中。
其實著書論述或翻譯者,豈不亦復如是?志文的核心譯者們都是相信文以載道的實踐者。我想,在過程中依自己的領會而重新型塑了一個作品,是完全可以想像的。翻譯,而想要完全傳達作者的本心,是不可能的;一個有心的譯者,他的本心,也有無盡的價值。
因此,作者若比為天龍,譯者或者就像俱胝。讀者若覺得迷惑,當然可以不在意譯者,選擇直接進攻原著。這不正是對自己負責的態度嗎?還沒有負起這個責任的學子,或者就像那小僧,原本喜孜孜地學人比著一指,哪一天會發現那一指隨時都可能被無情地斬斷,然後痛悟,答案應該在自己的心中呢?
我不知道。或許這機緣也永遠不會來。但若有這一天,路上的貴人都是該感謝的。
作者為中央研究院應用科學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台灣大學生化科技學系,及基因體與系統生物學學程合聘副教授。曾任中央研究院自由學社社長。抱著對生命和對知識的愛而活著的人。
那些年,我們的「新潮文庫」
「向張清吉先生致敬」主題專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