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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明修

保守反動的時代潮流


有誰還記得七年前的佔領華爾街運動?那場宣稱「我們是99%」的抗爭運動,抗議日益加劇的經濟不平等,曾一度在世界各大城市喚起共鳴,興起了全球的左派復甦的風潮。然在,在2016年底川普當選總統之後,他推行了有利富人的減稅,美國人民才驚覺原來是華爾街佔領了政府,而不是相反。


在這個月初,巴西極右派總統候選人Jair Bolsonaro在第一輪投票大幅領先,獲得了超過46%的支持;在開票期間,曾有一度認為他有可能取得過半選票,而直接當選。Bolsonaro是退伍軍官,當了幾十年的國會議員,沒有什麼傑出表現。然而由於主流政黨身陷貪腐醜聞,這位歌頌過往軍事獨裁、反同性戀、歧視女性的政治人物卻成為選民的最愛。Bolsonaro揚言要帶給政壇一記「震撼」,只是沒有人可確知,巴西的民主體制是否能夠承受得起這樣的衝擊?


這個月初,巴西極右派總統候選人Jair Bolsonaro在第一輪投票大幅領先,獲得了超過46%的支持;在開票期間,曾有一度認為他有可能取得過半選票,而直接當選。圖片來源:達志影像/美聯社


不用懷疑,保守勢力目前在全世界已經掀起一場巨大的浪潮。無論訴諸經濟政策的右(自由市場、反稅、私有化)、社會價值的右(傳統道德、嚴刑峻罰)、政治態度的右(政治權威、反對人權論述),在許多國家已經成為當權的主導勢力。在十月初,卡內基基金會在倫敦舉行一場「發展中與轉型中國家的保守運動」會議,試圖釐清這股已經明顯浮現的政治力量。在過去,保守主義往往被認為只是一種維持現狀的心態,有這樣想法的民眾不需要參與街頭抗議,因為政府就是他們最好的後盾。然而,在民主化與各種社會運動風潮之後,保守主義者已經反守為攻,以運動者的姿態登場,宣稱他們也是代表所謂的「公民社會」。他們不只想要削弱民主改革的成果,而且更試圖反轉時代巨輪,回到一個想像中的美好過去。


卡內基基金會召集了波蘭、土耳其、印度、烏克蘭、喬治亞、泰國、巴西、突尼亞西等國的代表,從其分享的經驗來看,保守主義之所以取得優勢,通常具有下的共同性:


外國勢力的介入,特意扶持反民主的勢力。蘇聯解體後,俄羅斯支持前蘇聯共和國境內的俄羅斯族裔已經不是新聞了;在晚近,俄羅斯更以網軍攻勢,支持歐洲各國的極右勢力,其目的在於削弱歐盟與北約的力量。同樣地,產油的沙烏地阿拉伯、卡達、伊朗,也大力金援北非與中東各國的伊斯蘭主義團體,也是為了相似的地緣政治目標。


在許多國家,民主化仍是未竟的事業,守舊勢力依舊掌控多國家機器的核心機制。泰國王室有軍方、情治單位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民選的總理仍是無法充份駕馭其政權。巴西的法官也多半是延續前軍事政府,他們勇於定罪左派政治人物,但是對於右派卻常網開一面。


從十九世紀的社會主義運動以降,左派總以為國際團結是他們獨享的資源,但是實際上,右派的跨國學習與擴散也扮演了十分重要的關鍵。在美國的七十年代,反稅運動與反墮胎運動成功結盟,使得共和黨日益右傾保守化。這種經濟右派與文化右派的的合作成為世界各地學習的典範,波蘭與巴西的保守派有意識地模仿這種策略,甚至派人前往美國學習。


英國脫歐與歐陸的極右派興起是與移民脫不了關係,但是即使沒有突然增加的外來人口,原先存在的少數族群總是可以提供保守運動者興師問罪的藉口,例如鳥克蘭境內的吉普賽人、印度的回教徒,或是越來越敢公開出櫃的性別少數。並不是所有的保守主義者都鼓吹或從事暴力攻擊這些少數族群,但是一旦公共論述越來越常見到這種偏頗言論,卻沒有被譴責或制止,那麼等於縱容這樣極端化的趨勢。


即使沒有突然增加的外來人口,原先存在的少數族群總是可以提供保守運動者興師問罪的藉口。圖片來源:達志影像/路透社


保守運動常宣稱自己是代表大多數的無辜民眾,他們面臨了立即而直接的威脅,而主流政治人物卻坐視不管,或根本是共犯的一環。歐洲極右派宣稱他們熟悉的基督教文明面臨「伊斯蘭化」的危機。印度民族主義宣稱國家被回教徒所控制了,因此,試圖將印度教定為國家。巴西的保守派聲稱整個教育體系是由左派份子所把持,他們要求教室不可以討論政治議題。


總體來說,保守反動浪潮的浮現反應二十世紀自由主義的巨大挫敗,美國的族群大融爐夢想,以及無邊界的歐洲整合都遇到無法解決難題。在發展中國家,維持多元與寬容,或是堅持政教分離的世俗主義已經不再是主流共識。八○年代以降的新興民主化國家內部也有懸而未解決的問題,容易促成復辟力量的崛起。


相形之下,台灣倖免於這股保守反動的世界潮流,仍是朝向進步性改革的方向邁到,例如婚姻平權、非核家園。中國使用「銳實力」(sharp power)對付台灣的民主,扶持各種假民間團體、假政黨,傳播假新聞,這已經是眾所皆知;但是只要主流政治勢力與民意沒有跟著配合,就不會造成嚴重的傷害。


然而,我們也不能自得意滿,認為台灣不會出現類似的反撲風潮。民進黨政府對於婚姻平權、原住民傳統領域、勞基法工時、火力發電廠等議題的妥協與半調子改革,已經使得代表進步力量的社會運動對其失望,決定分道揚鑣。柯文哲與台南市長候選人林義豐的民調崛起,也顯示台灣有可能出現反體制的民粹政治領袖。隨著九合一選舉接近,越來越多的國民黨候選人為了動員深藍選票,採取了更保守的政見宣示,例如取消母語教學、取消年金改革、廢除促進轉型正義,或是支持反同陣營的公投案。


究竟台灣的未來是持續的民主化深化,亦或是面臨來自於內外的保守反撲,這仍是有待觀察的問題。




作者為六年級前段班的中年大叔,目前育有一女一子。從小在繁華的西門町長大,看盡台北西區的沒落與重生,結果當教授的薪水在台北買不起房子。現在是靠研究與教學為生,任職於台大社會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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