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國時報》工作25年,是我生命中最精華的日子。新聞媒體對時事的變化最敏感,也如實反映政治和社會的劇烈變遷。
我在《中國時報》工作25年,是我生命中最精華的日子。新聞媒體對時事的變化最敏感,也如實反映政治和社會的劇烈變遷。圖片來源:維基共享資源
戒嚴時期政府只准許主要的三家報紙得以營運:中央、聯合、中時;而每家報社每天也只准出版三大張。隨著經濟起飛,廣告量遽增,三大報,特別是聯合與中時,靠著特權壟斷賺進巨大的財富。每天廣告商捧著現金到報社排隊刊登廣告,為了上廣告,尤其是分類廣告,打破頭往廣告組擠,不但動用關係,甚至傳出賄賂報社員工只求買一小塊廣告版面。況且報老板兼國民黨中常委,都可呼風喚雨。那是報社的黃金時代。
有人笑稱:晚上聯合報王老闆,中時余老闆如果沒聽到印刷機的聲音,就無法入睡。因為印的不是報紙,印的是鈔票。老闆們發財,外溢效應澤被員工,大家都領多於薪資的獎金,那一派起高樓、宴賓客,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的盛景,如今樓也塌了,一切已是昨日黃花。所幸王、余兩大老闆去世於報紙盛極而衰的轉戾點之前,算是可以瞑目了。
最戲劇化的是每年過農曆年前,晚上會接到一通神祕電話,江浙口音,只說一句話:「我是王某某,請到7樓辦公室來」。那時行政部門都早已下班,長廊幽暗,寂靜無聲,敲門進去只見辦公室底端亮著一盞檯燈,其他所有電燈都已熄滅,坐著一位老先生,見我來到立刻送我一信封,說這是余先生個人給的年終獎金,請簽收,出去也不要講。回到自已座位後聽到誰電話響,誰立刻起身出去,就心裡明白,大家神祕一笑,心領神會。余先生把這份錢當作個人給的恩惠。
余先生身材修長,挺拔帥氣,有如玉樹臨風,無論多熱的天都西裝革履,溫文儒雅。他最富盛名的表現是統御術,能把孫悟空型的青年員工整治的伏首貼耳;多少頭角崢嶸的才子心甘情願供他驅使。由於他是單線領導,驕兵悍將們根本不理會自己長官的領導,因為他們可以直接通天,於是余先生個人奇里斯馬(魅力)型的領導固然吸收了不少英雄豪傑為他賣命,但也破壞了組織倫理,養出一票驕兵悍將,包括驕狂無知的我。
余先生身材修長,挺拔帥氣,有如玉樹臨風,無論多熱的天都西裝革履,溫文儒雅。圖片來源:圖片來源:達志影像/美聯社
他的統御術仿自蔣經國,用人必疑,疑人必用,且人事安排互相牽制監督,也因如此為後來人事鬥爭埋下伏筆。
余先生籠絡新進人員尤其精彩。金惟純因才氣縱橫甚得寵愛。有天余把他找去家裡,打開衣櫃要他選一套自己的昂貴西裝,然後立即找來裁縫量身修改。須知,余早年留學倫敦,西裝是英倫風格,典雅高貴,金從此不再有離職他就的想法,直到1984年與美洲中時情斷義絕為止。
老闆們要留住人才還有幾招可用,一是給額外津貼、二是私下贈送獎金、三是幫助買房子。買房這招極其厲害,無不望風披靡。我是胡立台(中時總編輯,後來轉往聯合報擔任高層管理)奉余之命找我去中時的。胡穩健溫和、中肯理性,在我進入中時後他親自跟我說,余先生會問你要不要買房子,他可以出錢,只需打張借條即可。但是你千萬別借,借了以後你們的關係就從主從變成主僕。胡舉某位高層老先生向余借錢之後,受到余先生的臉色而痛哭之例,警惕我要小心,果然余先生開口問我房事,我則以居住姐姐家為由敬謝。對胡立台先生的明智箴言我言猶在耳,感謝至今。
後來聽說余老先生百年後,余公子在其父抽屜裡發現一大疊借據和黑函,看得津津有味。後來有些借錢的同事被追還,有的在退休金或優退金裡扣還,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對余老先生癡迷深情的人很多,當時余先生的言行舉動佔領了我們的思想情緒。曾經最受余欣賞的青年才俊周天瑞,既精明又能幹,但太在意余先生的意見和臧否,每天情緒隨著波動,以致腸胃生病,時常乾嘔;酗酒逝世的張叔明為人正派熱心,也對余神魂顛倒,夢牽魂縈。余先生一吹笛子,我們這些小朋友就跟著他走了。
余先生對員工十分關心,經常晚上來到大編輯部辦公室,自己拖張椅子就坐在同事面前聊天談話,噓寒問暖,毫無架子。等他被蔣經國任命為中常委之後,官僚氣才開始出現──笑容變少了,臉色變嚴肅了,同事們開始怕他了。(待續)
作者年齡:電競元年之史前玄武紀
經歷:媒體工作三十五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