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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俐甫

回想敬愛的胡佛老師



9月10日胡佛老師病逝。他是第一位在台灣以政治學領域成就獲選的中研院院士,他提出選舉渦漩理論來解釋台灣的民主化。突然在電視的跑馬燈看到這個不捨的訊息,悔恨這幾年沒有向他老人家請安。胡老師依照身份證享壽86歲,實際上是89歲高齡,雖然算是高壽,但對懷念他的學生,敬愛的老師永遠走得太早。


9月10日胡佛老師病逝。他是第一位在台灣以政治學領域成就獲選的中研院院士,他提出選舉渦漩理論來解釋台灣的民主化。圖片來源:Youtube華視新聞


我和胡老師緣分甚早,也甚深,但我不是老師指導的學生,政治立場也不同,和老師的情誼是因為歷史興趣與師生的特殊繫絆。80年代他就是名紳聞士,以自由主義的知識份子身分為人所知,和李鴻禧、楊國樞、張忠棟幾位被右派的黨國媒體醜化為「四大寇」。戒嚴時期常擔任執政黨與黨外的中間人。高中時就久仰盛名,但直到大二時因「中華民國憲法與政府」才親炙。


老師平時不常到校,所以有課時就會有記者在外面等著要採訪。我因為下課還常纏著他發問,常有機會在旁邊看訪問。他也常在《中國論壇》和報紙發表政治評論,所以也常有校外「粉絲」來學校向他請益。


胡老師說話有點鄕音、又喜歡講「天寶遺事」,對一般同學非常「催眠」,加上不點名,對於多數的年輕學生很快就「形象破滅」,沒剩下幾個人在聽他上課。我當時對於民國史很有興趣,不但沒有加入周公行列,還能呼應他的問答,因此對我留下印象。


他出生在北伐結束後,經歷抗戰與戡亂,才剛入學金陵大學,就成為流亡學生來台。當時一般人早已不關心戰前的中國歷史,竟然有個年輕人常來與自己的記憶對話,所以對我特別照顧。


大學時我參加他主持的台灣地方政治菁英研究小組。他領導的工作室(俗稱306,因為胡老師的研究室是綜合大樓306室)可說當時是政治學量化研究的龍頭,但他沒有勸我投入量化研究,反而鼓勵我可以繼續做歷史與制度性研究,我是306當時唯一不做量化研究的支薪助理。


記得在中華民國憲法的課堂上,整年條文都沒講幾條,美國憲法及「憲政主義」(constitutionalism,老師超愛講這個詞彙)倒是說了不少。也許因為留學美國的緣故,上課發了一堆美國聯邦憲法法院的判例當講義,還都是英文的。他對國民黨的臨時條款最嗤之以鼻,認為那是超越憲法的違憲架構。大家覺得期末考試一定不可能這樣考,反而非常害怕,很多人去找林紀東的憲法教科書來K。結果,老師真的就著重在概念,純粹需要背誦和解釋的條文都沒有出。


此外,老師特別喜歡講制憲過程的歷史,最常講的就是民社黨的張君勱。老師早前做過監察院的研究,可說是監察院研究的先驅,而且這個研究據說當時也是政府的禁忌。


除了在傳統政治學的制度研究領域有一定的成就,1980年代起他投入選舉與民主化的研究,這當時在台灣是非常新的領域,很多學生就是因為參與這些研究而前往歐美進修,回台灣後成為大學教授或政治菁英,如:游盈隆、陳明通、林佳龍、張佑宗等,另外還有徐永明、范雲、李崇僖等更多人都參與過老師的問卷調查計畫。老師桃李滿天下,照顧過的學生只能用「族繁不及備載」來形容。那幾年間與老師接觸的印象中,我覺得其後也獲選為政治學領域院士的朱雲漢教授是胡老師最器重與疼愛的學生。


朱雲漢教授在美麗島事件以前就在胡老師門下。我入學的時他還是年輕的「菜鳥」老師。但開會時,只要朱教授在場,他一定稱他朱老師,即便私下對我們提到朱雲漢教授,也都稱朱老師,從不直呼其名,只有他與朱老師私下對話時,才偶而聽過老師直稱呼他的名字。即便是對有師生上下關係的弟子,他也會細心的為學生考量。


郝柏村當行政院長時常向他請益,當然可能也和胡老師是內閣制的堅定主張者有關。胡老師對李登輝及兩蔣(尤其蔣經國)都沒好感,存在著清高的士大夫觀念。胡老師晚年在中國民族主義立場上逐漸超過他對憲政民主的關心。現在的年輕世代也對他沒有什麼印象,但在台灣民主化過程中,他有一定的角色和影響。


老師的翁慈是江蘇省的第一屆國大代表(終身職)和律師公會理事長,可說是天龍人中的天龍人,家學淵源極深。他念台大的時候還做過代聯會長,曾擔任過政學系大老、前外交部長、中研院院長王世杰的秘書,協助中研院的計畫與經費規劃。他常講假天龍人們之間的八卦給我聽,所以我對國民黨內的派系有比一般人深一些的瞭解。


我在大學時就是個死獨派、臭台派,一直在做日治時期台灣史及二二八研究。胡老師則是堅定的統派,但胡老師對我的政治立場很尊重。圖中人物自左而右:林佳龍、陳俐甫、胡佛、陳明通。圖片來源:林佳龍臉書


我在大學時就是個死獨派、臭台派,一直在做日治時期台灣史及二二八研究。胡老師則是堅定的統派,但胡老師對我的政治立場很尊重,建議我可以繼續在台灣政治史的方向發展,也親筆為我寫過推薦信。我認為:並非只是學術貢獻,而是他對待學生的那份真切情感,才讓我們永遠懷念。

想起愛美食的老師總是排上午10點到12點的課,下課就會帶助理和研究生去找餐廳,最遠還由法學院走到以前的空軍總部。老師特別喜歡西洋繪畫,每次去他大湖山莊的宅邸,他都會搬出參觀美術館收集來的複製畫,對我們講到眉開眼笑。


閉上眼睛,我依稀還能看到老師的笑容。


願敬愛的胡佛老師安息。




作者為台灣大學政治學系、研究所畢業,政治學博士。早稲田大學亞太研究中心外國人研究員。現為真理大學教會宣教史料暨人文科技整合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台灣教授協會副秘書長、公民監督國會聯盟常務理事、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董事。1987年第一志願考入台大政治系。在校時致力推動台灣史研究及校園民主運動,曾任《台大法言》、《台灣評論》、《東亞潮》總編輯,1991年台大學生二二八紀念晚會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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