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國民黨台北市長候選人丁守中指出,「男性、無婚姻、獨居、失業、缺乏親密友人等特質」是屬於犯罪高危險群,有可能虐童、隨機殺人。為了強化婦女與幼童安全,應由醫療與社福機構訪查,以掌握這些「不定時炸彈」。這種歧視性言論引發爭議。丁守中原先宣稱這是根據大數據的調查,後來改口是引用衛福部的研究報告,最後他趕緊公開承認失言,避免持續影響選情。
日前國民黨台北市長候選人丁守中指出,「男性、無婚姻、獨居、失業、缺乏親密友人等特質」是屬於犯罪高危險群,有可能虐童、隨機殺人,輿論譁然。圖片來源:Youtube華視新聞
丁守中的聲明強調,如果造成某些人的不舒服,他願意道歉。講白了,他在意的是那些經常自稱是交不到女朋友、找不到好工作的肥宅,因為他們的聲音往往主導了網路論壇。將鄉民一股腦兒打成變態罪犯,等於是向天下網民宣戰,肯定是不智之舉。事實上,在晚近台灣的無差別殺人事件爆發之後,一些政治人物經常將問題指向那些單身獨處、缺乏親密關係、沈迷網路遊戲的男性,要求積極管制這些「邊緣人」。根本不需要大數據研究,亦或引用官方資料,丁守中只是想討好飽受驚嚇的家長選民,他保證已經找到潛在犯罪份子,接下來只要緊盯著他們,台北市小朋友的安全就可以受到保障。
候選人要爭取各界選民的支持,本來就是民主選舉的常態,也是政治改革的動力之一。不過,丁守中的改口顯然只是著眼於歧視所帶來的「不舒服」,而沒有意識到更嚴重的標籤化(labeling)問題。
歧視即是先入為主的成見,以某些人所屬的的群體特性(獨居、失業),來推論其個體行為(虐童、隨機殺人)。很多普遍存在的歧視並不是不符合客觀現實,男性的犯罪率與自殺率通常比女性還高,但是這不是因為有睪丸比有子宮更為危險,而是因為男女的社會處境不同。歧視的宣稱有可能是符合經驗事實,但是因果推論卻可能是錯誤的。獨居失業男子容易犯罪,但是原因很可能是來自於更廣大的社會因素。很有可能他本身是來自於弱勢家庭或是偏鄉地區,如此他才獨居與失業,而進一步走上犯罪的不歸路。因此,歧視的問題並不在於錯誤指控,而是不負責、取巧投機的鋸箭法。要監控獨居失業男子,總是比消除家庭弱勢或是城鄉差距更可行,就如同治標比治本更為容易。
如果說歧視是笨,那麼標籤化則是十足的壞。一項社會科學的根本發現即是,我們的生活是高度依賴於我們所共享的想法與認知,而不只是立基於某些客觀現實。主觀因素是重要的,因為我們經常依循這些規範與期待,而調整自己的行為。我們如何認識與理解這個社會,其本身就構成了這個社會的一部分。因此,社會科學經常提到自我實現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之現象。也就是說,當一個未來的台北市長宣稱其獨居失業的男性市民是治安危害時,其後果就是促成其宣稱的實現。一旦這樣的言論被公然表述,而且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獨居失業的男性有可能備受排斥,使得他們處於更為邊緣化的情境,因而更願意鋌而走險。其他市民也將他們當成潛在罪犯,不願意聘用、貸款或是租賃房舍,如此將會加劇其邊緣化的處境。
標籤化作用已經在社會科學成為既有的發現,許多大學一年級教科書都會提到。犯罪學研究有個標籤化學派,他們強調偏差行為並不是因為其本身是邪惡,而是來自於強勢社群的看法與定義。美國都市黑人男性之所有高犯罪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別人認為他們容易犯罪,因此,他們特別容易被逮補與判刑。社會工作研究也很早就是發現了所謂福利依賴(welfare dependency)的現象。政府提供的各種救濟措施,原先只是為了協助身陷緊急苦難的公民渡過難關,但是施行結果卻創造出一群不願自立自強的依賴者,他們被認為、也被期待成為永遠的弱勢者。
上述的學術研究成果都是源自於二十世紀的社會科學,時序已經進入了二十一世紀,這些重要的發現不可遺忘,也不能因為政治利益,而扭曲學術研究成果。我特別強調這一點,因是為丁守中長期在台大政治系担任兼任教授,算起來也是社會科學院的同事。以其的美國博士的學術資歷,丁守中應該不會知道標籤化的問題。我期待他回歸學術研究的求真求實的原心,不要成為媚俗反智的政客。
作者為六年級前段班的中年大叔,目前育有一女一子。從小在繁華的西門町長大,看盡台北西區的沒落與重生,結果當教授的薪水在台北買不起房子。現在是靠研究與教學為生,任職於台大社會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