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O秘書長譚德塞。圖片來源:達志影像/美聯社
世界衛生組織(WHO)的前身是以歐洲為中心的國際衛生會議(International Sanitary Conferences),成立於1851年,由法國發起,希望對傳染病的隔離措施訂出國際標準。然而這個衛生組織空有近一百年的歷史,卻因跨國界的傳染病預防事涉國際事務,在歐陸連年戰爭,國界不斷變更的時代,成果有限。
要等到二戰之後,WHO成為聯合國之下的國際組織,得到歐美的大力支持,這個立意良善的國際衛生組織才得以發揮功能。WHO利用先進國家的科技與資源,成功幫助發展中國家改善衛生環境,也讓歷史上令人聞之喪膽的瘟疫與傳染病,如鼠疫、天花、小兒麻痺、霍亂、黃熱病、痲瘋等等,幾乎已在先進國家中絕跡。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跨國界的公衛問題並不只是科技與資源的問題,發展中國家不穩定的政治環境,是比疾病更難處理的人為災難。WHO必須秉著專業知識,責問或揭露專制國家不當的公衛措施,但獨裁者的利益考量,或單單只是國家的面子問題,往往成為凌駕公衛的阻礙。WHO團隊也常置身戰火與動亂的國家中,出生入死,保護醫療資源,防止瘟疫伴隨戰爭爆發。WHO以超過半世紀的努力,逐漸成為對人類福祉貢獻最大的聯合國組織之一,也建立起WHO在公衛議題上的權威地位。
順便一提,WHO的創始人之一是畢業於劍橋大學的醫師施思明,他在1945年代表中華民國參加在舊金山舉行的「聯合國國際組織會議」。施思明醫師克服程序上的困難,技巧地在原定的議程之外提出創立WHO的構想,說服與會的各國代表支持,才有WHO的問世。說來諷刺,如今實質繼承中華民國的台灣卻被屏除在WHO之外。
原因無他,中國人把內戰延伸到聯合國,而聯合國放棄原則,不惜以台灣做為犧牲品來討好中國。儘管醫療無國界掛在嘴邊,原本最無主權爭議的WHO反而首當其衝,讓WHO這個辛苦建立起來的招牌,在中國崛起後迅速退色。WHO這次不但欺負了台灣,還為虎作倀,以天下為祭品。
自從去年武漢爆發類似SARS的嚴重傳染性肺炎以來,專司全球疾病控制的WHO不但預警機制完全失靈,還配合中國隱匿疫情,誤導各國的防疫布署,甚至譴責部分國家的防疫措施是不必要的政治行為。然而真正不問政治的是病毒,進入三月之後,歐美的疫情已一觸即發,果然到了三月中,疫情一發不可收拾,感染人數呈指數增加,四月後已超過百萬,且無趨緩現象,各國陷入恐慌。
就在媒體與各國領導人頻頻質問WHO明顯失職的時刻,譚德塞突然在四月八日報告疫情的例行記者會上大崩潰,但不是為其無能領導表示懺悔,而是用足足三分鐘的時間抹黑台灣。譚德塞唱作俱佳,像一個被欺負的小孩,帶著委屈的眼神,說台灣不顧疫情挑起矛盾,還控訴台灣外交部縱容種族主義,以歧視言論辱罵他。各國的媒體當場傻眼,台灣的網民受此大辱當然群情激憤。
從陰謀論來看,譚德塞莫須有的指控,顯然是要挑起種族矛盾的神經,而目前敢正式承認台灣為國家的邦交國,正好都是黑人國家。關於台灣加入WHO的討論,這些國家的支持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此時譚德塞製造台灣歧視黑人的印象,企圖挑撥台灣與其邦交國的感情,真是其心可誅。
可喜的是,台灣近年的國際形象自有公評,政府適時駁斥,取得國際的信任並不困難。尤其是台灣在武漢疫情裡的表現,逆勢而為,挑戰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在得不到WHO支援的情況下,自力救濟,反而成為WHO失職的最佳對照組。防疫有成也成為不久的將來,台灣再度叩關WHO最有力的籌碼,直接挑動了譚德塞的背後靈—中國,那條最敏感的神經。
中國這個背後靈的焦慮,讓譚德塞乃至於整個WHO的表現荒腔走板。然而適得其反,譚德塞的大暴走反而讓台灣名聲大噪,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台灣成為世界好奇詢問的焦點,各大媒體紛紛報導台灣的防疫奇蹟,《時代雜誌》也罕見的特邀蔡總統撰文,分享台灣的防疫經驗。
其實WHO的墮落不是始自譚德塞,前總幹事是來自中國的陳馮富珍。陳馮富珍在香港出生,接受完整的西方教育,在港英時期成為衛生署長,相當傑出。然而97之後香港併入中國,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走的就要懂得變弄臣。留任的陳馮富珍以「我日日都食雞,大家唔好驚」來面對禽流感,導致禽流感在香港全面爆發,港人以「雞珍」辱罵洩憤。SARS期間也以中國大陸的「國家機密」為由,掩蓋廣東疫情,導致香港成為SARS的重災區。
儘管陳馮富珍有如此爭議的防疫紀錄,早被中國綁架的WHO還是讓她在2007年坐上總幹事的寶座,除了直接負責打壓台灣叩關WHO外,任內表現亦是爭議連連。兩任之後,陳馮富珍在2017年將譚德塞牽入WHO,接替她成為WHO的總幹事長,繼續為中國把關,防堵台灣叩關,卻也種下了三年後世紀大瘟疫必然失控的遠因。譚德塞不但才不配位,德更不配位。古云「德不配位,必有災殃」,真是一語成讖。
譚德塞這位英國訓練的公衛專家本名叫Tedros Adhanom Ghebreyesus,來自衣索比亞,捨一般以姓冠頭銜的習慣,而以Dr. Tedros在英語世界走跳。更難得的是,他有一個中文名「譚德塞」。2017年譚德塞在爭議中成為總幹事長,一個能力有限,以中國為背後靈的幹事長,能有多少獨立的專業判斷帶領WHO?自始就是個大問號。譚德塞自己可能也心知肚明,這或能解釋他當上WHO總幹事長後奇怪的心靈受創之旅,由自我否定的冒名症候群(Impostor Syndrome)發展成被害妄想症。譚德塞大打種族的悲情牌,其實這不是第一次。
衣索比亞隱匿霍亂疫情惡名昭彰,在譚德塞任衣索比亞衛生部長時期,分別於2006、2009、2011,爆發三次的霍亂疫情。但譚德塞以各種不成立的理由蓋牌,堅持那只是「嚴重脫水腹瀉」(acute watery diarrhea),不必通報WHO。直到周圍國家也出現疫情,經鑑定為霍亂,但為時已晚,鄰國索馬利亞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嚴重脫水腹瀉」這個古怪的名詞是譚德塞相當得意的發明,成功讓他的祖國霍亂零確診,也讓他有一個了不起的公衛成就,卻害慘了周圍的國家。這種以鄰為壑的人當上世界公衛的領導人,能不出事嗎?
在譚德塞競選總幹事長時,這件事被美國喬治城大學的公衛法學者Lawrence O. Gostin 揭露,引發廣泛的質疑。譚德塞無法提出澄清,立刻將這項指控連結成選舉抹黑,反指控另一位候選人使用烏賊戰術。這位被譚德塞指控的候選人是英國知名的公衛學者David Nabarro,他承認他知道譚德塞隱匿霍亂疫情的事,但否認以此做競選工具。
譚德塞還加碼暴走,拿美國大選期間聯邦調查局大動作調查柯林頓私人電郵以利川普競選來類比,實在莫名其妙。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把對他的指控扭曲成「典型的殖民者心態,為了勝選,不計任何代價貶低來自開發中國家的候選人。」
然而譚德塞的「成就」真是解殖者的榮耀,衣索比亞之光嗎?顯然不是,反對他最激烈的不是英美的白人,而是他自己的同胞。對衣索比亞人而言,他代表壓迫者的階級。為了反對譚德塞成為WHO總幹事長,衣索比亞境內佔總人口27%的安哈拉(Amhara)人出版了一本落落長的報告《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Leadership Recruitment Policies: the Failed Experiment of Dr. Tedros A. Ghebreyesus Candidacy for WHO Director General Position》,以詳細的資料證明譚德塞不堪任用,還洋洋灑灑例舉了13大罪狀,從人道罪犯到判斷力差勁都有,隱匿霍亂疫情也是其中之一。能力上與道德上,譚德塞都不配成世界公衛的領導人。
另一個佔總人口34%的奧羅莫(Oromo)人也不買帳。奧羅莫人在衣索比亞境內有超過三千萬人口,人數不少,卻長期處於政經弱勢,視衣索比亞政府為壓迫者,而譚德塞是參與政府壓迫奧羅莫人重要的決策者之一。2015年之後雙方衝突加劇,奧羅莫人的反抗示威頻繁,號稱已民主轉型的衣索比亞卻以軍隊血腥鎮壓,大肆逮捕奧羅莫知識分子。其實這是1991年革命以來的常態,成千上萬的奧羅莫異議人士遭受逮捕、監禁、暗殺、流亡。(参考《HUMAN RIGHTS IN ETHIOPIA:THROUGH THE EYES OF THE OROMO DIASPORA》)
讀者或許還記得2016年里約奧運時,引起一陣熱議的那位交叉雙拳抗議的馬拉松選手。他就是代表衣索比亞參賽的馬拉松好手Feyisa Lilesa,在拿下奧運銀牌的同時,冒大不諱在奧運做政治抗議,以奧羅莫族人的身分,抗議他所代表的國家長期對奧羅莫人的迫害。這位勇敢的選手從此流亡國外,不斷受到死亡威脅,但只要是國際比賽的場合,他一定在跑向終點的時刻比出抗議手勢,代表族人抗議衣索比亞政府,也提醒世界奧羅莫人的處境。
這時譚德塞已身兼衣索比亞外交部長,卻對里約奧運的抗議視若無睹。衣索比亞政府對奧羅莫人的壓迫變本加厲,引發2018年更嚴重的示威與流血衝突,為了封鎖消息,以防不滿的情緒感染,聚集更大規模的示威,衣索比亞政府採取的行動竟是對有數百萬人口的西奧羅莫地區斷電斷訊,至今還沒有恢復,而此時正是武漢肺炎疫情蔓延的時刻,衣索比亞政府仍不手軟,繼續讓數百萬的奧羅莫人因無法得到資訊而陷入險境。人權組織已數度向WHO提出嚴重警告,但來自衣索比亞的總幹事長顯然不當一回事,「滅台捧中」才是他在武漢瘟疫中的最重要的職務。
譚德塞的政治背景是研究這個人崛起不可忽略的功課,公衛學者的身分早已不是他仕途的決定關鍵。但礙於篇幅,只能點到為止。譚德塞本身是提格瑞人(Tigrayans),是人口只佔6%的少數民族,但卻是現今衣索比亞的統治階級。嚴格來講,譚德塞並不是衣索比亞人,他出生地是已於1991年獨立的厄利垂亞(Eritrea),現在是非州人權紀錄最差的國家。由於譚德塞的事業落根於衣索比亞,以提格瑞人為主的厄利垂亞獨立後,譚德塞仍然留在衣索比亞發展。
衣索比亞是非州的古老大國,與古埃及王朝並駕齊驅,也是歐洲殖民地時期非州唯一保持獨立的國家,人口僅次於奈及利亞,超過一億人。1974年以前由半封建的帝國統治,最後一位皇帝在位44年。1974年共產黨推翻這個衣索比亞最後的王朝,建立簡稱為「委員會」(Derg)的軍政府,隔年「委員會」派殺手將老皇帝絞死。Derg擁抱馬列主義,是衣索比亞史上最血腥的恐怖政權,光是最後一任總統Mengistu Haile Mariam就屠殺了兩百萬人。1991年Derg被推翻,多數官員逃亡國外,並未受到追究。
年輕的譚德塞1985年加入Derg,伴隨這個血腥政權最後的六年,他不知這個政權的所做所為嗎?他只是一個天真的公衛學者嗎?隨著Derg在1991年被推翻,譚德塞也避走國外求學,躲過可能遭遇的清算。雖在Derg任職,但1991的革命不是譚德塞仕途的終點,反而是轉機。革命後的新政府由提格瑞人民解放陣線(Tigray People’s Liberation Front)掌控,譚德塞反而成為少數統治的階級,在圈內的地位節節升高,2001年被指派為提格瑞區的衛生署長,從此官運亨通,2005年成為衣索比亞衛生部長,2012年成外交部長,2017年入主WHO,2020年則是試煉的一年,結果我們都看到了。
礙於篇幅,只能行文至此,在這瘟疫瀰漫時,值得我們花點時間翻翻譚德塞的黑資料,對這不可思議的世紀之瘟何以至此?也許能得到一點解釋。(最後,不要忘了這個聲明,「黑資料」是台灣人通稱不堪聞問的醜事,沒有種族歧視的意思。)
作者為美國伊利諾州立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