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美聯社/達志影像
南韓導演奉俊昊的電影《寄生蟲》(台譯:寄生上流,港譯:上流寄生族)在本屆美國奧斯卡金像獎中,一舉囊括最佳影片、最佳國際影片、最佳劇本及最佳導演等4個獎項,實現繼法國坎城影展金棕梠獎、美國金球獎後的三冠王,達成非英語片的首次巔峰成就。
此片描述住在半地下室的金姓窮困家庭,成員皆為賺錢而煩憂。多次重考大學未果的長子基宇,在好友介紹下,假冒名門大學畢業生,接手朴姓富豪家庭長女的英語家教工作,而透過連串詐騙與栽贓手法,以「牽線友人」的名義,讓基宇妹妹成為同一富家么兒的美術治療師,父母也擔任家中專職司機與管家。
金家全員靠「寄生」於富有的朴家中,擺脫生活困境;朴家並不知這4人根本是同家族,還親切相待,中途卻殺出程咬金,讓金家暴露於可能被朴家發現的憂慮下,高潮迭起的劇情就此展開,最後又驚人地收尾。
《寄生蟲》會吸引世人目光,除有緊湊情節鋪陳外,最重要的是反映南韓社會常見到的階級貧富兩極化現象,這也是世界各國面臨的問題。
面對這種沉重題材,奉俊昊導演能用既有洋片水準,以通俗又帶黑色幽默的方式,趣味呈現,因而打破語言隔閡,不僅引起許多海外閱聽眾共鳴,並接連獲得國際電影獎項殊榮,最後連向來被評價具白人與地域優越主義色彩的奧斯卡獎,也將4個獎項,頒發給這部非西方的外語片。
近來,南韓文化與影視產業,持續在世界舞台上大放異彩,不僅韓劇、韓綜、韓樂憑藉著高度通俗化席捲世界,近期每年都在國際上產出代表作的韓影,更透過《寄生蟲》破天荒接連得獎,登上殿堂,確立「韓國品牌」的代表性與區隔性。
相較頻繁顯露英雄主義色彩、動作、場景與技術浩大誇張又先進,缺乏主體意識且結局通常容易料想到,卻又讓人看了大呼過癮的好萊塢電影,現在的韓片不僅呈現方式高水準,還能反映現實社會議題,背後帶有哲理呈現的內涵,同時抓住藝術與商業價值,在理想與現實需求兼顧下,達到「叫好又叫座」的評價。
30多年前,三星、LG和現代,在不少外人眼裡,都常被評價為水準不高的品牌,但到後來,三家以精湛技術與風格設計,成為大廠,三星更成為世界3C產品領頭羊與南韓經濟帶動者,同樣是30年前,在世界舞台上默默無聞,甚至還會被視為不入流的韓影,今天也終於開花結果,同樣成為具魅力的品牌。
許多台灣人認為這是背後有政府支持才有今天,甚至認為「只要有錢,台灣也做得出來」,卻時常忽略在硬體設備持續進步的同時,南韓文本創作(或「說故事」)的實力,同樣也在持續提升,台灣人必須思考:「有錢的話,我們真的也做得出來嗎?」
而更少人觀察到的是,儘管《寄生蟲》訴說的是南韓社會兩極化,而橫掃國際各大獎項、在世界上受關注,本身正也凸顯南韓電影產業存在的兩極化。
在《寄生蟲》獲奧斯卡獎後,外歡欣鼓舞的同時,南韓影視界與新聞圈,不少人提出兩個頗為憂心的問題:「下個奉俊昊會在哪裡?」、「到達顛峰後,接下來會不會就要往下走了?」
南韓業界會有這樣的想法,原因在於,奉俊昊導演出兼具商業與藝術價值的《寄生蟲》,不可否認有個人的實力和努力,但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也是因奉導演本身已具殿堂級名氣的條件下,能接受到投資和宣傳規劃,才能達成,但這樣經驗,卻很難移植到其他南韓的新進甚至中堅導演的身上。
亦即,在南韓電影為外人稱羨的背後,像《寄生蟲》這樣的例子,實際上仍是少數中的少數,許多導演與影視工作者,仍處於高強度工作、待遇卻極低,難以往上爬升的困境中,甚至遭遇失敗而得轉行,這碰巧跟《寄生蟲》當中的金家類似。
根據韓國電影導演協會從2011年開始進行的電影收益性調查分析報告,每年國產院線片數量落在150~170部之間,但有產生收益的只有22~26部左右,只佔總片數約15%,換言之,南韓絕大部分電影製作,都處於虧本狀態,導演與影視工作者,都是憑藉自己瘋狂的熱情投入工作,卻難以維持生計。
而在《寄生蟲》於國際上取得成功的當下,許多影視工作者會更想嘗試進出海外,當作成功跳板,然而隨著物價上升、基本薪資與工時調整,加上向外擴張,讓電影製作成本增加,除非拿到長期投資,否則導演可能為減少風險,而降低嘗試新穎題材或呈現方式的意願,如此將造成電影多元性與特色降低,不利於往後競爭。
相較於重視著作權的日本與法國,收看電影的費用,會分配到創作人身上,讓影視工作者能持續生產作品,南韓電影產製與收益流程中,還未建立起閱聽眾觀賞付費真正回饋到創作者的制度,反而是電影發行商、投資者與電影院取得大多數收益,無法建立起正向循環,
三星、LG與現代,從廉價品牌晉身為代表韓國的世界大廠,靠的是研發;電影也需要這樣的研發─不斷的劇本嘗試與製作構思,還有大量汲取外國發展經驗,南韓能否展開電影業界生態的改造,創建出能讓新進影視工作者願意不斷嘗試、面臨失敗也在所不惜的環境,是《寄生蟲》揚名海外後,南韓的下一個課題。
作者為定居首爾的駐韓獨立記者,《韓半島新聞平台》創辦人,長年採訪與評論南北韓時事,希望注入具有台灣觀點和現場觀察的韓半島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