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吳宗憲合演《明日英雄》電視劇。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1996年台灣大選,李登輝大勝,開票當晚群眾擠在八德路國民黨中央黨部外面觀看開票,隨著支持李的票數越來越多,群眾的熱度也越來越high,等到李的競選總部宣佈當選,群眾氣氛達到最高潮,人人彷彿中了邪,狂歌亂舞。我在電視機前熱淚盈眶,對自己說,這才是我要的台灣,一個平庸但安全又照顧人權的台灣。我在美工作15年,其中兩年留學,直到1996年初,時報的創辦人余老先生調我回台工作,正好趕上台灣第一次總統大選。隨著政治的開放,社會氣氛大為緩解,媒體,特別是電視台如雨後春筍般冒出,民間充斥著狂喜的空氣,加上那時台彎錢淹腳目,就業機會很多,經濟實力強勁,人人樂觀開朗,活力充沛,享受著自由的紅利。
當時,媒體是最活潑的產業之一,電視台尤其需要很多人去製作節目填滿時間,挖角、補人,就成為每天聽到的術語。我回台不久,就有電視台找上門來要我主持節目。那時,我還年輕,略有幾分薄姿色,不像現在人老珠黃、色衰肉弛;況且口條尚可,講「國語」沒有台語口音,而腦袋雖進了點水阿達阿達,但也還管用,就這樣我先後在超視、新視(新加坡電視台)、東森、華視、博新、環球等主持政論叩應節目,包括《相對論》、《今晚誰買單》、《誰與爭鋒》等,製作人都是才華逼人、思考活躍、聰明絕頂的媒體人才,是媒體大開放之後第一批的搶灘菁英,與我節目有關的有:朱宗軻、萬玉鳳、陳浩、奚聖林、晏瑋伶;有時也被公關公司請去主持新產品發表會,像是朋百的才女老闆黃玲憶。
那時,余老先生非常寬容我。我向他報告我的大女兒申請到美國波士頓的衛斯理學院(亦即蔣夫人畢業的大學),學費夭壽貴,我需要兼差才能應付。余先生從此不再過問我主持電視的事,直到4年後我報告余先生說女兒畢業了,我將專注報紙工作,不再胡混江湖為止。
左為電視台總經理朱宗軻,筆者和來賓黃越綏。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我最忙的時候,要寫社論、給時報的雜誌寫評論、有時還寫外稿、上廣播節目、電視節目,忙得像沒頭蒼蠅。有一天下午,我正從一個電視節目下來,準備寫時報的社論時,忽然好像聽到腦袋裡「啪」的一聲什麼東西斷掉的感覺,雙手立刻激烈地抖動起來,無法停止。
我老爸是神經肌肉萎縮症(肌髓側索硬化症或稱漸凍人)去世的。醫生告訴我那是絕症,連希臘船王歐納西斯(甘迺迪總統遺孀賈桂林的老公)得到此病都群醫束手,只能含恨而亡。「這病起因不知,只知遺傳兒子,你要小心一點」醫生說。我心想,既然無藥可治,小什麼心呢?莫名其妙。
我記得幫老爸洗澡、穿衣、餵飯,可以把他的皮膚揪起來老高,因為肌肉都消失無蹤,所以全身都不能動;也因為沒有肌肉了,骨頭直接壓到床上,身體會特別疼痛,整天無法緩解,加以兩頰無肉,混身皮包骨,益顯形銷骨立。
爸爸養了一隻八哥,叫聲清脆,善解人意。住院期間就把鳥籠放在床邊,唱歌給他聽。每天坐輪椅在醫院的花園溜達時,就打開鳥籠放鳥飛翔,鳥也飛不遠,過一會就自己飛回來了,甚為乖巧。有一天放鳥任飛,不料竟一去不返。這個兆頭很不祥,我看到爸爸望著鳥兒消失的方向,眼神黯然。過了兩天他就去世了。他在大陸時是青年黨人,也因此在內政部幹了一輩子的科員至死無法升遷。但願他的靈魂已隨八哥相偕飛往極樂世界,永遠不要再轉世投胎。
手開始顫抖的第二天急忙去看醫生,先問是不是漸凍人的DNA發作,醫生說兩者無關,但也是腦神經內科的病,病因全世界都仍然不明。他開了Inderal給我,我有些猶豫,那位醫師從口袋裡拿出Inderal笑著說:「這藥沒問題,我也在吃。」
後來我發現很多醫生都有病,也在吃藥。我認識一位治療憂鬱症的名醫陳國華,在自己診所燒炭自殺,病因竟是憂鬱症。
吃Inderal還真有用,幾天後右手不再顫抖,但左手依然抖個不停。但隨著時間過去,右手也開始抖,走路有點困難,步子越來越小,平衡不良,偶而摔跤,不再能爬山。
罹患帕金森也會併發憂鬱症。我覺得自己有憂鬱傾向後,趕快去台大醫院看精神科,吃了藥才逐漸改善。我有一些朋友沒有病識,得了憂鬱症拒絕承認和就醫,結果益發嚴重,不是住院就是自殺。這些神祕的病讓我極為好奇,於是閱讀許多文獻,也向有關的人和醫生請教,才對帕金森病稍有了解。
我的專科醫生是榮總神內名醫單定一。他講話很小聲,很精簡,絕不多說一個字,最厲害的是他按病人的病狀開藥,然後每次回診再看病情調整劑量。調整劑量是門絕活,病人能否緩解進步,關係重大,迄今我還能行動自如,自理生活,全靠單醫師的高明醫術。
這個病很奇怪,吃的藥也厲害,讓你惡夢不斷,不是被人追打,就是追打別人,不時會手舞足蹈滾下床。後來我在睡前默誦《心經》,居然不再做惡夢。
我認為每種病都有不同的隱喻,都是業障的表徵。醫學說,帕金森的原因可能是遺傳、是吸進太多殺蟲劑、或用鋁鍋煮飯,鋁受熱釋放出某種化學物質傷害到大腦基底核,進而減少多巴胺的分泌,影響運動神經元。此病有35%到40%的病人會併發阿滋海默症,變成癡呆狀態。我本來很害怕,後來想到臨死前恩怨情仇、人生七苦全忘光光,誰欠我債,我欠誰債都不復記憶,豈非美事?
宜蘭文教基金會陳董事長也罹患帕金森,我去探望他時,有兩位乒乓球教練正輪流陪他打球健身。他無法移動身體,緊靠著桌邊,賣力認真的揮拍。他說曾去烏克蘭接受胚胎幹細胞治療,剛開始有改進,但數月後又打回原形,但他毅力驚人,每天鍛鍊身體絕不放棄。我另有老友方安濤也得此病,不計金錢,遍尋各類療法,常對我說:「我先去試試,有效你再去;別花冤枉錢。」我因這病,看到了許多朋友的真情,死而無憾了。
也有許多熱情佛心的朋友介紹各種異人、異類療法,從滿頭針灸到吃古怪的漢方藥,都不見效用,有位老中醫誠懇地跟我說:「你這病中醫醫不好」。帕金森對西醫而言是不可逆(irreversible)的病。好在各國的研究突破時有所聞,期望將來會有根本的治癒方法。
作者年齡:電競元年之史前玄武紀
經歷:媒體工作三十五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