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6年11月8日,房地產大亨川普以一個政治素人的身分,在眾人甚至他自己的意料之外,打敗了多年來一心想競逐大位的前第一夫人和前國務卿希拉蕊成為美國第58屆總統。而他充滿煽動性和訴諸恐懼的競選風格之所以能一舉成功,正是因為他身後的世界局勢和美國本身已經發生極大變化。
在2008金融風暴後,美國聯準會雖然極為有效的及時注入大量資金防止了美國與西歐金融體系的崩解,但成功支撐住金融資產的量化寬鬆政策,實際上是對富人有利,進一步惡化了貧富差距問題。
雖然和西歐各國相比,美國本土並未頻繁的遭到恐怖攻擊,也沒有像是定時炸彈的龐大青年穆斯林失業人口,但美國為了徹底消除極端伊斯蘭主義的威脅,依然在中東、阿富汗有大量駐軍,並為此耗費可觀國防預算。更嚴重而緊迫的問題是,在美國內陸的不少傳統製造業大州,普遍面臨工廠持續外移中國等地,當地居民陷入慢性失業,甚至養成服用大量芬太尼等藥物來逃避現實的毒癮。在這種內外交迫的窘境下,川普竄上了歷史舞台,一場於白宮內名為「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實境秀正式開演。
2017年2月28日,川普第一次向參眾兩院聯席會發表演講。圖片來源:The White@flickr(PD)
而這場大秀的劇本也的確和川普本人獨特的性格和觀點一樣,非常地讓人跌破眼鏡。在整個以規則、國際組織、多邊防禦條約為基礎的國際秩序遭到挑戰的時候,身為龍頭老大的美國總統,不是如主流政治人物和政策分析家所主張地去鞏固盟友關係,川普反而頻頻高聲量地威脅要退出各種協定、組織,並對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盟友施壓,要求他們提高軍費支出佔GDP的比例。。到目前為止,美國的確退出了歐巴馬時代加入的泛太平洋經濟夥伴協定和伊朗核武協議,並且也壓迫加拿大、墨西哥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
在貿易問題上,川普一樣態度強硬,對歐盟、加拿大和南韓等盟國的鋁和鋼鐵開徵懲罰性關稅,並要求歐盟降低對美汽車關稅。最近白宮更無預警宣佈將從敘利亞撤軍,不但造成獲得高評價的國防部長Mattis辭職,還引發了全世界(除了能從此決定受益的俄羅斯、土耳其和伊朗)的疑慮。
由以上種種作為看來,川普政府似乎只是在已經出現裂縫的國際秩序火上加油,因此大部分的分析家,對於世界局勢的前景都表達了悲觀情緒。像是美國著名智庫外交關係協會(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Gideon Rose、Richard Hass等人,便屢次為文抨擊川普;《金融時報》的著名專欄作家Edward Luce 也出版《西方自由主義的倒退》(The Retreat of Western Liberalism)。然而,情況真的是如此嗎?
的確,從著名記者Bob Woodward不久前出版,以大量訪談白宮內部消息人士為基礎寫成的《恐懼:川普入住白宮》,還有兩位哈佛大學政治學家合著的《民主國家如何死亡》來看,川普的領導風格是明顯的反覆無常、偏狹、輕視法律、程序對總統權力的制衡,並習於妖魔化對手。
川普的領導風格是明顯的反覆無常、偏狹、輕視法律、程序對總統權力的制衡,並習於妖魔化對手。圖為川普1月19日在紐奧良New Orleans Ernest N. Morial Convention Center發表演講。圖片來源:The White@flickr(PD)
然而目前川普確實著手實行了不少能改變僵滯現狀的政策。他要求盟邦合理分攤軍費支付的方式雖然粗暴,草率宣佈從敘利亞撤軍也讓人懷疑美國對盟友的承諾,但這些作為的確能解決美國面臨的「帝國過度擴張」問題(imperial overstretch,一個由歷史學家Paul Kennedy 在他的名著《霸權興衰史》中提出的概念)——也就是說美國硬撐,付出太多精力和資源當國際社會的老大,以維持世界上重要地區的和平穩定和全球海運航道的暢通。
為了達成這個崇高的目標,美國甚至在中東地區的伊拉克和亞洲的阿富汗擔當起「社工」的角色,投入可觀人力、財力去協助這兩國進行國家重建,但卻得不到預期的成果,還陷入無法脫身的泥沼。
現在川普的作為便是要果斷的破除盟邦搭美國便車的心態,對於看不到成果,卻必須持續投入資源的中東、遠東黑洞,川普也決定要盡快認賠殺出。雖然可能會對區域穩定造成不利影響,但確實是防止美國國力被進一步拖累的有效政策。
另外堅決地退出和伊朗的核武協議並重啟經濟制裁,和決定和北韓領導人直接會面,雖然已經引起一起參與核武協議的西歐強國反彈,準備繞過美國的制裁自行建立和伊朗的貿易機制;北韓目前似乎對於去核化也是嘴上說說,暗地裡仍然持續研發核武。但這兩個看似唐突、欠考慮的「政策暴衝」實際上有一個明顯的效果:削弱中共對其關鍵盟友的影響力。
如果先撇開美國自己金融精菁英的貪婪,致引發2008嚴重的金融危機,美國要從內政問題著手外,美國目前遇到最大的挑戰就是中共打開改革開放的旗號,實際上在美國人搭的戲棚上明偷暗搶、混水摸魚。這也就是喬治城大學安全研究助理教授Mariana Skylar Mastro在《外交事務》期刊發表的〈偷偷摸摸的超級強權:中共如何遮住野心〉一文中所指出的,中共靠著鑽現有體制的漏洞。巧妙地避免了引發衝突和疑慮,遂行其目的。
中共今天之所以有實力在亞州挑戰美國的霸主地位,在其他地方、議題上也開始蠶食,憑藉的就是加入WTO 後,出口快速增長帶來的經濟實力。然而WTO 的規章其實是在規範成熟市場經濟國家間的貿易行為和爭端,對於中共這種政經體系明顯和美國、日本、西歐國家不同,國家甚至說是一黨仍然高度干預、壟斷經濟,也沒有獨立司法來保障商業運作的國家來說,讓中共入世只是給了蜂擁而至的外商一個錯誤的訊號。短期內,雖然的確有靠在中國生產降低了成本並賺到更多利潤,或是打進了中國日漸龐大的內需市場,但真正壯大的是中國共產黨。而靠WTO現有的規章,根本無法規範中共這種對自己有利的就高唱改革開放、融入國際社會,對自己不利的就馬上改口說國情不同的政權。
中共今天之所以有實力在亞州挑戰美國的霸主地位,在其他地方、議題上也開始蠶食,憑藉的就是加入WTO 後,出口快速增長帶來的經濟實力。圖為2001年11月11日,中國對外貿易經濟合作部部長石廣生在入世議定書上簽字,同年12月正式生效,中國成為WTO會員國。圖片來源:達志影像/路透社。
中國發展有自己的道路的惡習,也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川普果斷的以中共一連串強迫技術轉移、剽竊智慧財產權和國家補貼特定產業等不公平貿易行為為名,開啟了貿易戰,而要讓中共就範,其中一個關鍵便是將北韓從中共獨佔的局勢中拉出來,讓雙方直接對談,徹底排除中共挾北韓以嚇美國的情況。
另外對伊朗重啟大規模制裁,不但能重挫伊朗這個中共在一帶一路延伸到中東時最關鍵的地緣政治盟友,讓中共在中東的能源佈局受阻,還能讓伊朗用在干預黎巴嫩、巴勒斯坦、葉門、敘利亞和伊拉克是的資源大幅減少,是一舉數得的好棋,因此這兩個讓主流政策分析家皺眉頭的決策其實有其合理性。
所以綜合來看,儘管川普的行事風格讓人對他能否有效應對出現問題的國際秩序感到擔憂,但不論是否是經過深思熟慮,川普的所作所為其實有一個已經很清晰的邏輯浮現:不能讓美國無節制的負擔盟友的安全,還讓盟友以不夠公平的方式賺走美國的錢;對於美國解決不了又必須無止盡投入資源的黑洞,儘快認賠殺出,同時把目標對準最根本的威脅,就是全力防堵中共以舉國之力來模仿、偷竊美國和盟國高科技的技術以實現「彎道超車」。
這樣的策略也許不夠完美,美國的經濟力要恢復也還需要在國內大規模投資老舊的基礎建設(這是其中一個川普還沒有著手實行的政見),川普也應該用更和緩的態度來和盟邦溝通,但這是一個合理、能逐步把世界拉回正軌的藍圖。我們也不應該忘記,這種種問題相乘在一起所引起的負面效應,已經不能用慣常的思維去應對,川普這樣一個急躁、果決、敢硬碰硬都總統也許真的是上天賜給世界的「禮物」,而不是把世界弄的一團糟的活寶。
作者有個雲霄飛車式的人生,曾很輕鬆的進了不太好進的美國學校博士班,以為自己會是華文社會科學界的明日之星,又因為一個烏龍,更「輕鬆」的被踢出來,開始闖盪亞洲江湖,到處求人下單,到目前為止的心得是「我32歲以前到底活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