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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大中

孤狗人生(28):余先生的錯誤判斷


美洲中時結束,余董事長又回到他熟悉的台北政治環境,與蔣經國的關係再度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那時,蔣已經看出來台灣民主化不可逆轉,而民主化的核心是本土化,於是大量啟用本省籍人士,為台灣民主化舖路並改善日漸外顯化的省籍矛盾。從南非政情的發展,證明蔣的憂慮和本土化政策是正確的。


余先生為了響應蔣的本土化理念,公開表示中時也該走本土化路線,否則將來台灣人看本土報,外省人看中時、聯合,人口數當然是本省人占絕對多數,外省報必將萎縮。這項推測固然合邏輯,但後來事實證明新科技與報紙的素質好壞才是發行量的關鍵。一方面由於本土大報《自由時報》尚未出現或剛剛上市,二方面由於很多台灣人早已習慣閱讀聯合、中時,並且認為兩大報是報紙的典範,無意間接受了兩報所傳播的政治和文化特質;三方面國民黨已把台灣社會成功內化,像是農漁會、角頭、樁腳等地方利益機制,都與國民黨深深勾聯,對反攻大陸那套宣傳也姑妄聽之,殊無疑義,因此對聯合、中時並無敵意。


此外,《戒嚴法》的巨斧懸於眾人頭上,絕大多數人不願以身試法…都造成解嚴後許多年,台灣民眾才區隔了外省報和台灣報,統獨的兩極化才成為台灣國家認同對立的符碼。


余先生效法小蔣本土化的靈感立即執行。1987年初,余調走了剛接採訪主任不久的陳裕如,代之以本省籍的同事,報社同仁稱之為陳裕如的「百日維新」;余先生聽到十分不滿,因為他竟被比喻為慈禧。接下來台北媒體界風傳胡立台(剛卸任中時總編輯)和陳裕如將跳槽《聯合報》。余先生非常驚訝,苦於無處查詢,想起與胡、陳二人是政大外交系前後期同學的我,遂打越洋電話到洛杉磯命我立即回台。


余先生告訴我說,他的本土化政策一是效法蔣經國,二是為中時的永續經營做準備,否則將來台灣人看台灣報,外省人看外省報,如何是好?他接著說,現在外面謠傳胡和陳將跳槽《聯合報》,並且已經和王惕吾祕密見過面,等領過月初的薪水後就離職而去;你們是老同學,去替我打探消息,看是不是真的,趕快向我報告。


1987年中時內部的人事調動引起當時政媒圈的關注,圖為國民黨雷渝齊主持之政論雜誌《雷聲》150期對時報人事調動的專稿。編輯部翻拍。


這下子我知道難以兩面討好。我一生都在禱告不要叫我遇見兩面為難的試煉,不料真的碰到。我先約胡立台先生,直截了當告訴他我來的目的,心頭暗自希望他不要承認。胡極聰明,面帶微笑說,不會啦,你等著看就知道。我鬆了一口氣。


再約陳裕如先生,他的反應非常激烈,說著說著竟痛哭失聲。


陳的個性剛烈奔放,做事認真執著,宵衣旰食,勤奮耐勞。他說:現在外省人找工作到處受到排斥,要限台籍、或至少要會講台語;我以為在《中國時報》可以沒有這種歧視,沒想到外省籍的老闆竟然也打壓外省人。我當採訪主任每天工作十幾個鐘頭,績效有目共睹。如果我有犯錯,換我也就認了,可是只為了我是外省人換掉我,怎能甘心?還說余先生已經變成台獨了。他說完藉著酒意哭了起來。我小心地試著問他最關鍵的問題:你和胡立台真的要跳槽《聯合報》?不料他突然大怒,對我吼叫:你不要管閒事,趕快回美國去。他沒承認,我又鬆了一口氣。


其實我推測他倆會去《聯合報》,但不能對余先生說我的推測,只能小心翼翼地照他們的話轉述,既不能對不起余先生,更不能出賣老友,實在難為。於是我對余先生轉述了胡、陳的話,並且強調他倆都沒有表示會去《聯合報》。余展露笑容說:「我就知道不可能嘛」。我如釋重負,趕緊搭機離開台北。


須知余老闆和《聯合報》的王老闆是死對頭,任何方面的競爭都牽扯到面子問題,像小孩子般死不認輸,很多是意氣之爭。如果連總編輯和採訪主任都投向敵營,那臉可丟大了,勢必成為笑柄,這是余先生那麼在意的原因。


結果,他兩人真的去了《聯合報》,並受到重用。余先生後來到洛杉磯寒著臉質問我為什麼知情不報?我說我不能確定,不能亂說,只能照實轉述。我也聽說余老闆一度有意要我離開中時,雖然他沒有真的這麼做,但多年不再理會我,直到陳裕如(時任《世界日報》舊金山總編輯)返台去拜望余先生,余直接問他卜大中事前知不知道,陳說卜大中不知道,而且是他趕我回美國的,余才釋懷。然後,1996年電召我回台北中時服務。

余老闆和《聯合報》的王老闆是死對頭,任何方面的競爭都牽扯到面子問題,很多是意氣之爭。如果連總編輯和採訪主任都投向敵營,那臉可丟大了,這是余先生那麼在意的原因。圖片來源:《雷聲》雜誌160期,編輯部翻拍。

那時不但編輯部重要主管都是台籍,連其他部門主管也大多是台籍,大家相處不錯,並無省籍衝突。但後來中時、聯合都江河日下,與有沒有本土化根本無關,是遭科技創新所打敗。余先生地下有知恐難以相信吧。(待續)




作者年齡:電競元年之史前玄武紀

經歷:媒體工作三十五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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