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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安

簡樸,不是你想的那樣





書名:《簡樸的哲學:為什麼少就是多?》

作者:埃默里斯.韋斯科特

出版社:左岸文化

出版時間:2018/06/13



童話故事裡,節儉的角色只要不至於小氣,通常是好人,而富裕又揮霍的角色,就算不是壞人,也會被塑造成不可取的模樣,而且通常下場很差。然而,生活是否簡樸,跟做人行不行、這輩子好不好,有多大關係呢?


韋斯科特(Emrys Westacott)是阿爾弗雷德大學(Alfred University)的哲學教授。在《簡樸的哲學》裡,他鼓勵我們確認上述根深柢固的觀念究竟合不合理。以下我想跟大家聊聊韋斯科特提到的一些有趣論點,包括「簡樸的生活在哪種意義上好?」,以及「奢侈的生活真如人家說的那麼糟嗎?」


工作必要嗎?


有些人支持簡樸的生活,是因為他們認為奢華永無止盡,一個慾望滿足了,另一個慾望又生,一味滿足慾望,不是應對人生的好方法。這種說法的極端或許類似佛家,試圖用心靈訓練來消除慾望。


傳統上,社會對慾望低的人有一種尊敬。若在各種故事裡出現無欲無求的人,角色設定就算不是智者,通常也不至於是壞人。然而我們也得知道,至少在概念上,無欲無求的人不一定非得是好人,一個人對自己無所無求,也不想維持他人福祉,這不會構成邏輯矛盾。


在《簡樸的哲學》裡,韋斯科特考慮另一種支持簡樸生活的理由:這樣一來,我們就不用做那麼多工作。


不同的生活態度,在不同社會背景可能得到不同評價。亞洲社會多半農業起家,「勤奮」長久以來被視為美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句話顯示我們有時候甚至認為勤奮的過程比結果重要。然而在現代台灣,自願無償加班可能會被稱為「奴性」,相信「現在被佔便宜,以後會成為升遷的機會」則可能是一種愚蠢。(當然,也可以想像「無欲無求」在現代會被看成缺乏野心和「狼性」。人用來批評人的詞,一向都很有彈性)


這些觀念的改變,也呼應西方思潮。在〈閒暇頌〉(In Praise of Idleness)一文裡,英國哲學家羅素(Bertrand Russell)主張「人們相信勤奮工作是種美德,這種想法其實在現代社會造成不小傷害」,讓人被迫去做對自己來說沒什麼意義的事情,無法活出美好人生。羅素觀察到科技進展增加了人的生產力,他認為,若經由合理安排,當代人的工作時間應該可以減少到每天三個小時,如此一來,人們更有閒暇去做發展自己喜歡的志業。


在《基本收入》一書裡,當代政治哲學家范帕雷斯(Philippe Van Parijs)則把「人該勤奮工作」跟「人該生小孩」兩種觀念拿來比較。范帕雷斯認為,在夭折率高又需要人力的社會,我們逐漸養成人應該生小孩的觀念,並且排斥、抹黑同性戀以及那些到了適婚年齡依然單身、不生小孩的人。幾百年後,人健康又長壽,許多地區的社會問題是小孩太多而不是人不生小孩,在這種情況下,「人應該生小孩」的觀念逐漸減弱。


一直到現在,即便先進國家逐漸遇到少子化、人口老化問題,社會通常依然會選擇其他方案來因應這些問題,而不是讓「人應該生小孩」的觀念復辟。以范帕雷斯的說法,當科技讓生產力增加,使得「人力不足」不再是問題,那我們就不需要再把勤奮當作美德並譴責不喜歡工作的人。


如果工作並不是人天生得做的,而是隨著社會背景可能增減的需求,那人就沒有理由特別為了工作而選擇特定的生活方式。如果簡樸的生活可以減少花費進而減少工作,也是一種生活選擇。


奢華不好嗎?


如果我們可以選擇簡樸,也可以選擇奢華,接下來有哪些思考方向?


就個人來說,奢侈可能是富裕處境下自然而然的選擇,但也可能反過來限制生活。「由奢入儉難」是老話,但如果你習慣了花錢的日子,當然有比較高的機會為了維持生活方式而接受自己不想要的工作,或增加工作時間。這是一個兩難,因為多數人不太可能喜歡自己的工作到把它視為享受。美國幽默作家亞當斯(Scott Adams)曾開玩笑說,如果你覺得工作很爽,那應該是你付錢給公司求他們讓你工作,而不是反過來。


然而,就群體來說,如果多數人都選擇節儉的生活,那社會的面貌可能會跟現在很不同。想像一下每個人都很摳,願意花時間計算,找出最有效率的選擇,並降低不必要的花費。如果整個社會都是這樣,那自用轎車可能會減少、大眾運輸需求可能會增加、各種消費型電子產品的更新週期可能會延長、環境資源的消耗可能會減緩...聽起來好像不錯?


支持群體簡樸的人常用的論點,確實就是環保。直覺來說,如果每個人都選擇消耗少的生活,地球就可以用更久。然而,在《簡樸的哲學》裡,韋斯科特也提醒我們,關於哪些選項有助環保,直覺上的判斷不見得正確。有些人主張我們應該優先選擇地方農產品,來降低蔬果越洋的碳足跡,然而比起鄰近超市的進口蔬果,如果你需要自己開車到比較遠的地方才能買到地方產品,那你購買的東西,在單位碳足跡上,可能反而較高。


怎樣的簡樸生活有助環保,很大程度是經驗問題,可以觀察、實驗、計算得知。另一種「集體簡樸」的經驗結果,可能是生活多樣性的降低。韋斯科特提醒我們,如果大家都堅守最低限度的花費,那有些東西可能很難出現,例如經濟成長,國際運動賽事,以及泰姬馬哈陵。


這讓我想到,像《血源詛咒》或《黑暗靈魂》這類堪稱藝術的電子遊戲,往往動輒千萬美元預算和好幾年的開發期。如果沒有大宗玩家願意奢侈花錢,不可能撐出現在精緻的電子遊戲產業。如果你覺得電子遊戲稱不上是藝術,與其現在爭論這個,我們可以想想:幾十年前才漸漸被承認為藝術的電影,製作費用也不是一兩個觀眾買票就能回本。


支持簡樸生活的人往往不會否認藝術能增加生活品質,事實上,他們的常用論點之一,就是奢華的物質享樂讓人沒辦法維持恬淡的心態,去享受文學和藝術之美。然而,如果隨著文明進展,有更多開發成本高昂的藝術作品能豐富人的生命,那「簡樸的生活令人能享受藝術」的論點就會受到迂迴的挑戰:如果人人簡樸,以市場現實來說,那些需要大量資金的作品,就難以出現。


有人可能會懷疑:投注大量資金來換取一個藝術作品,就增加生活品質的考量,是否划得來。這種務實問題確實需要回答,而且答案就在眼前:電影、遊戲這類電子作品的複製成本幾近於零,而那些受歡迎作品的銷售數字,或許就是划算與否的好答案。


社會傳統和刻板印象讓我們容易對節儉和奢侈有既定看法,韋斯科特的哲學反省讓我們發現這些既定看法都有斟酌空間,如果你覺得這些思考有趣味,那至少可以確定,相較於其他娛樂,素樸便宜的哲學思考,會是你生活的好選擇之一。




作者多年來面無表情地致力於哲學教育,雖然人稱「雞蛋糕腦闆」但其實不受兒童喜愛。著有簡單易懂的哲學書《哲學哲學雞蛋糕》和《画哲學》以及同性婚姻爭論的論點分析書《護家盟不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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